国际日报 | 活着——疫情纽约伤心地（2）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飘雪萧湘 Author yunyuansunlight
活着——疫情纽约伤心地（2）
美国：虫二
《活着》是一篇纪实散文系列，作者虫二先生本人在写作过程中被确诊为新冠阳性。这份发自内心的记录，通过作者流畅的笔触，真实记录了疫情中美国东海岸老百姓的纠结和挣扎。——编者
美国只有暴乱或战争时期才会有宵禁（curfews)或戒严(Marshall-law)，那会引起恐慌，美国是一个被法律捆绑的国家。封城，在法律上没有“法源”。而且美国没有中国式的小区管理，也不可能真正的封城。
政客们为了选票考量（保住乌纱帽），都约好似的，不明讲是封城，而是脑洞大开，起名叫“就地庇护”( shelter in place)，或“社交疏离”(social distancing)。也就是除非是“特定必要人员”，其他必须自己留在家里！
“就地庇护”令一下，我就开始联络所有受影响的客户。大部分的反应还不错。因为还有两个早已安排好的工程已经开工。一处是我亲自设计的三个浴室；另一处是一个厨房改造。这是最令我纠结的。
现在工人们停工，宅在家里，不仅合情又合法的，甚至是政府鼓励的。但是工人的薪水还要照发，房租可以晚，但是还是要照缴，这就是我要头痛的了；客户，没有浴室，或是做到一半的厨房，正常生活被打乱了，目前刚开始，还能理解、忍耐，不知道能忍耐多久。按中国的经验，至少要两个月吧？
我仔细推敲了一下法条，认定我们是“特定必要人员人群“，是可以继续工作的，但是工人们愿意继续上班吗？现在的法律规定，上班不上班，都有薪水可以拿，确实考验着人性。
一清早，我带着忐忑的心情开车去办公室。平时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路。现在正是早樱绽放的季节，整整两英里的林荫道，路两侧的樱花，正是灿烂辉煌的时候。以往这个时候，很多外来的游客，熙熙攘攘围绕着拍照。
今天街道空得令人慌得“毛毛”的。消息传得真快，我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这一定是个难缠的早晨。办公室以外，几个工人已经开始整理工具，卡车和工具车都已启动。我从来没有觉得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这么悦耳。领班汉德森看我来了，走过来，手上拿着几个N95口罩:“这是我老婆上个月看中国的疫情爆发，提前准备的。兄弟们每个人都有了，老板也来几个？”
我眼睛有点润湿了：“家里都安排好了？”
“我老婆在家，没事。麦克和凯恩继续去浴室去铺瓷砖；克里斯和我去装厨房，今天柜子应该可以完工。这样安排行吗？”
“悄悄跟兄弟们说一下，这两个星期，加薪30%。两个工程都尽量早点结束。有情况马上停下来，别犯傻！”
汉德森跟着我将近十五年了，真的像是自己的孩子，无话不说。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中国佬，要么小气得要命；要么大方得离谱。钱，谁都想要，但是今天我们把你逼垮了，下个月的工作呢？”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雇佣了他。他和我都忘不了，十六年前追着我的卡车后面，找工作的一群人里，那个头最小，年纪最轻的十五岁的小孩子。
“你看着办吧，别让大家受委屈。我等一下，带午餐来！”
封城的消息，甚嚣尘上。一上午的电话，多半都是确认交货提前，合同延后，如果马上开工，会不会准时完成等等。
帕特尔，那个已经讨价还价了五次的印度建筑商客人，也打来电话：“我只是想确认，你觉得我的厨房，可以如期交货吗？”
脑子里想着我的兄弟们，戴着勒脸的N95口罩，正在工地忙得汗流浃背了，我开始有点失去了耐心：“现在中国很多工厂都还没有开工，你的订单大概要再延期半个月，你如果今天不下订，下个月要涨15%的川普关税。”
“不要，不要！我今天下午就过来交定金！”
“好啊，就属你们印度人聪明了！你直接跟美惠谈吧，我要去工地了！”我利落地放下电话，好过瘾！吐了一口气。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有些人可以开玩笑，有些人不行。这个建筑商，是个油滑又开得起玩笑的人。只要价钱低，骂娘都没关系。
“你发疯了？”我的话音刚落，美惠已经走了过来。“现在已经大难临头，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这是帮你打草惊蛇。否则，他拖了这么久的订单，真的可能没有货。我去工地了。”
“戴上口罩！”
白鲸迪克（Muby Dick)是一家我非常喜欢的伊朗快餐店。受我影响，跟随我的兄弟们，也都喜欢上了，而且都是我建议的老三样：烤鸡、沙拉、长米。少油，少盐，少酱汁，新鲜，健康。这家店，得天独厚的坐落在四家医学研究中心的旁边。一到午餐的时间，身边往来无白丁，蓝绿、紫粉，都是医护人员。
平时我耳濡目染，听这些人聊天，也学到些医学知识。今天，餐馆已经取消了堂吃服务，只允许外卖，而且只能站在外面等着订午餐。站在我身后面的，是一位穿着蓝绿色手术外套的医生，看他面色匆匆，不时地看着腕上的手表，忍不住同他聊了起来。原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因为很多其它的餐厅已经关门大吉，在这等午餐要花这么长时间。
“把地址给我，等一下，我帮你送过去？反正我也要给我的工人送午餐。”
“可是我还没有交钱呢。”
“没关系，我代劳了！下次我看病，您多关照一下就是了。”
“可我还要帮我的同事一起订……”
“几份？”
“五份！”我心里一抖，这家伙人长得不怎么样，人缘这么好？
“地址给我吧，老兄，几个午餐算什么？”五个午餐？或许还有其他没有机会跑出来的医护人员？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就又加订了五份，一共十份，让那位老兄，去做好人去吧。在这个特别的时期，凡是仍在医院工作的人员，都是值得尊敬的汉子！
到了医院的前台，竟是一位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金发美女，嚼着口香糖，连口罩都没有戴。我的热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这是西克医生的电话，请把午餐转给他和他的同事，告诉他，他是值得尊敬的医生。”
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可置信竟有医护人员不戴口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有些人忙得不顾死活，有些人闲得无聊。这次的灾难，就是很多人根本活在状况外。
历史真的是一直在重复。和工人共进午餐之前，前所未有地拍了张午餐的照片，传上微信，立刻引起了几个朋友的共鸣，说我是英雄。我心里想：所有的故事后面，可能都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只是希望每个故事的结尾，都会让我们悟出些什么。
写于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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