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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声(49) || 武汉,2020年7月7日

园地作者 一枚园地 2020-09-04


题图:7月6日傍晚,武汉凌波门附近。
(摄影:孙习红)


当时肯定没想到,一周以后武汉就解封了。也不会想到,解封三个月后,世界依旧不太平。




武汉,2020年7月7日

作者/雷庆生


2020年7月7日 星期二 凌晨

昨天上午大雨倾盆,下午艳阳高照,高考在即,老天也给面子。🙏🙏🙏

晚上准备写日记的时候才发现当初还留了一个日记的初稿在这里,当时肯定没想到,一周以后武汉就解封了。也不会想到,解封三个月后,世界依旧不太平。

    2020年3月30日 星期一
    封城第68天

    下午困了,倒头就睡,睡醒了,尤记得在梦里发圈,但是发的什么却   似乎隔了一层白茫茫的幕布,再也看不清楚了。

    唯一记得的,还是方方日记被人狂吠,我在朋友圈据理力争。

    《阙题》刘昚虚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更想不到30年前,可以按部就班参加高考也是一件幸事,因为在那之前和之后一直有人在高考冒名顶替的勾当中如鱼得水,只不过当初的我两耳不闻窗外事罢了,况且当初就算想听想看想知也无从听起看起知起吧。

但我又是幸运的,因为至今记得,在当初读高中武汉市第十四中学,遇到的班主任是黄贤良老师。黄老师教的是英语,书教得极好,不苟言笑,嗜烟。

记得临近高考前的一次班会,他点起我们一个坐第一排的同学(似乎是叫谢晋文来着,一个老实孩子,高考后没有读国内的大学,去了加拿大读书,据说现在很牛了,不知道他还记得当初不)回答问题:如果面对敌人,你手里只有一粒沙,你会把它放到哪里?

答:放到地上。

全班哄堂大笑。

高考前填简历,黄老师对我说,你就填当过班长。我很懵,因为我高中三年,打乒乓球打到天黑打得忘了回家吃饭是常有的,但班长真没当过。我们的老班长一直是那个浓眉大眼的王峻来着。黄老师说叫你填你就填,高中履历里没有当过班干部,到了大学,会吃亏的。所以我们班上同学的履历表里就出现了不少班长和副班长。

后来读大学,到大三果然当了班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档案里记了这一笔的缘故呢?

现在看,是谎言还是善意的谎言?还是老师对学生浓浓的爱?

嗯,那年高中毕业会考,我一直不算好的英语考了满分,也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英语满分。为这,感激黄老师一辈子。🙏🙏🙏

一想起高考那一年,记忆就打开了闸门。跟随黄老师一起涌现的,是我们的数学老师龚延华老师,武汉市为数不多的特级老师之一,也是我们武汉第十四中学的台柱子之一。个子很高,极瘦,上数学课可以不带讲义,一堂课板书下来丝丝入扣,深入浅出,满满一黑板如同一副精美的山水画,让人流连忘返。

我自己后来在武大也当了十年老师,也曾经尝试不看讲义以黑板为画布,把一节课的内容提前构思好,哪里提纲挈领,哪里画图,哪里可以写完擦掉又不影响最后的效果,甚至于每个粉笔字的落笔,都想着模仿龚老师那第一笔下去时的铿锵有力,力透“板”背。

然后我才知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那是要把全部的心神都投入进去,几十年如一日,才可以把讲台当舞台,打造完美世界。十年,虽努力尝试,未竟其功,只能算问心无愧,对得起老师的言传身教,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可惜,我毕业后没多久,就听说龚老师为给学生去买学习资料时,挤公交车不慎从车门摔了下来,就此归去。🙏🙏🙏

「注:武汉市第十四中学,位于武昌昙华林,依凤凰山而建,省级重点高中,是湖北省的第一所公立中学,民主革命先驱者宋教仁、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董必武、陈潭秋、著名科学家李四光、著名文学家黄钢、严文井;还有原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务院总理赵紫阳等曾在这里就读。」

《有所思》
沈佺期
君子事行役,再空芳岁期。
美人旷延伫,万里浮云思。
园槿绽红艳,郊桑柔绿滋。
坐看长夏晚,秋月照罗帏。

六神磊磊点评说:沈佺期是大家,但这诗“美人”“君子”无血无肉,形如诗中龙套。只有最后两句好。

我自己诗词功底全无,不敢妄自评判。就又想起今天的一桩事来(引自知乎网友@渡河):今天大家都在调笑北京大学。为什么呢?起因是北大发了一条微博,祝高考考生一切顺利:里面用了一句看上去很慷慨激昂的诗,“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结果呢,好事者在网上一搜,发现这诗并不是那么回事。

《题三十小象》清·悔余生

须知少时凌云志,
曾许人间第一流。
哪晓岁月蹉跎过,
依然名利两无收。

这是典型的大型翻车现场吧。😝纷纷说北大“断章取义”,没有文化;另一拨人则说北大是“高端黑”,云云。(惭愧,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有好事者不厌其烦,打破沙锅问到底:这诗出律严重。众所周知(可能不是众所周知),中国的旧体诗大致可分为古体、近体。后者有严格的、公式化了的格律要求,而前者对声韵的要求则别有套路。从这个四七二十八的体裁以及用语习惯来说,如果是古人作品,绝对不是古体诗,“没有古味”。那如果是近体诗的话,第一句“时”,第三句“月”的平仄都是用错了的。近体诗格律对于古代的文化人来说是小学课程,几乎没可能犯错。就算是古人作品,那也应该是在传抄中至少讹误了两个字。

最后在“中华经典古籍库”里,钱仲联先生主编的《清诗纪事》里找到了真正的原文全诗:

《题三十小像》 吴庆坻

食肉何曾尽虎头,卅年书剑海天秋。
文章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这才是反转。

今天高考了,借用苟晶的那句话:你所努力的今天已是我回不去的过往。

不管结果怎样,只要自己觉得不负时光,足矣。

加油,后浪们!


附:武大那十年

我是96年提前考博,回到武汉水利电力大学(原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后并入武汉大学),师从陈允平、李光熹老师。同年,转为在职教师,开启了我在武大十年教书的历程。

如果谁说学习是快乐就够了,躺赢,那我一定一口盐汽水喷死他。你只看到鸭子在水面悠哉悠哉地游来游去,却看不到鸭子两只小爪在下面卖力地划水。

如果说快乐是学习的启蒙,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幼儿园、小学甚至中学都还说得过去的话,那么到了大学就是扯淡了。安身立命之本养家糊口的铁饭碗傍身防老的一技之长,又怎么可能是唾手可得呢?


我有幸作为助教旁用了一年时间旁听了李光熹、熊曼丽、陈昆薇、陈丽华等老教师的课,才深知要想上好一门课可不仅仅是一桶水倒一碗水那么简单。作为湖北省优质课程,又是最难的专业课之一的电力系统分析,更远不是作为学生时考试及格就可以打发的,甚至于不是99分就可以应付的来,哪怕博士毕业也是对如何讲好课一窍不通。

同样一个知识点,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讲法,横看成岭侧成峰,需要我在下面边听边用心琢磨,这个老师为什么这么讲,各自的特色和着重点是什么,如果我上去讲会怎么讲,底下的学生理解并能跟上节奏的有多少?如果有学生没跟上,是从哪里开始掉队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可谓一览无余,边讲边洞若观火,学生的细微表情皆映入眼帘,比火眼金睛还好使。)等我自己登上讲台,讲了几遍之后,才能感觉的到第二年就比前一年讲得生动一点了。


还有我不太喜欢PPT授课,看似方便了许多,但缺少了板书时的那份从容和条理,学生也不容易跟上老师的节奏。话说板书也非一日之功,如何板书,黑板怎么分块,哪些写完擦掉,哪些一直保留,那些地方留给学生上台解题,我是练了很久才能把一堂课的内容怎么板书才最大程度利用好一个黑板的版面。后来无尘粉笔出来后,无尘倒是无尘了,却没了原来粉笔的那份软嫩和力透纸背的感觉。


我上电力系统分析,第一堂课必然讲本课程的重要性,也说了需要重温一遍电机、电路和高数。要求学生上课前都要预习的,课后也会留几道思考题,说好了下次上课时会点名回答。


我是最喜欢上课点名提问的老师之一,我觉得既然上这门课,就有责任把所有的学生拉到课堂上来。至于说来了之后你听不听讲,那就是看我的本事了。所以,最开始几次课,我是必点名的,时间不长,也算是认识一下,不要上完了课就形同陌路。

另外就是点名提问,让学生起来回答问题。一方面实时检验学生听课理解的进度和程度(进度就是有几成学生听懂,7分以上为宜,程度就是能否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这个比较难,涉及到学生的方方面面,最简单的栗子就是我导师第一次跟我谈话时问了个问题,让我背上一身汗:电阻的定义是什么?物理含义呢?电感呢?电容呢?),另一方面确保了课堂上无人敢打瞌睡,呵呵。而且一点人上台解答,都是点三四个一起上台,好中差的都照顾到,看他们在台上或行云流水,或左顾右盼,或抓耳挠腮,我就坐在学生中间跟他们一起乐不可支,然后再让第二拨学生自己主动上去改错,这时候就会有刚下来的学生又心急火燎地上去改正自己的错误。

其乐也融融。


我当老师的时候,每次考完都会做一次复盘,把每一道题都做了得分率记录,选择题、填空题、简答题、计算题,每类又分为送分题、基础题、概念题、中等题和拔高题。通过批改试卷,可以大致知道自己在课堂上的讲解有多少是学生明白的,有哪个知识点好多学生都错了的,是不是说明自己这个点讲的不够好,下次需要注意改进和强调。很闹心的是哪怕是送分题,总会有几个不开眼的学生原璧归赵。


我对学生说,这门课要考在90分以上,可以说基本学明白了,80分—90分,需要回去再把书翻一遍,60—80分,估计还需要把电机和电路翻一遍,60分以下,那就需要回炉高数了。


每次一门课考试结束后,我都会对学生提一个要求,要求他们在成绩出来了之后给我写一封信,把他在课堂上的感觉和对我的不满和建议都写下来,有助于我来改进,惠及后来的学弟学妹。

我常现身说法,把以前学生的信拿来示范一下,其中有个学生写的我至今还记的:要想进院子,得先把帽子扔进去。


在学校的最后一年当班主任,班会的时候带领全班同学玩杀人游戏,直到快熄灯了同学们才依依不舍散会;还有一次带领全班同学在一个周五下课后徒步拉练到磨山搞通宵,提前跟同学去找好地点,收集好木柴,搞成了通宵篝火晚会,每个人表演节目,所有人还排成一圈跳兔子舞,乐不可支。第二天一大早再走回学校吃早餐。


最令我痛心疾首的是,有不少学生高分考进武汉大学,却彻底放飞自己,最终一发不可收拾,专业基础太差,上我的课就有点煎熬了。我却已回天无力。

我常对学生说的两句话,一句是我这门课你听不懂,不仅仅是我的问题,也是你电机学、电路理论、甚至是高数没学好的原因,需要自己下去补课。

另一句就是:
你们到了大学不光是学习知识,更是要学会学习。毕业后可能你学的很多东西一辈子都用不上了,但大学学会的学习方法和思考方法才是伴你终生的,才能确保你在工作中遇到问题能够正确分析,找到解决的思路,并迅速学习相关知识,最终解决问题。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最神奇的事是有一年期末考试后,学生都走光了,我最后数一遍试卷,发现少了一份,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教室又走了一遍,居然真的在教室后排发现了一份试卷,再看姓名,居然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之一,不用说,肯定是最后乱哄哄交卷的时候有同学趁乱拿了他的卷子抄选择题,却不知怎地把他的卷子掉在了地上。若不是我最后再找一遍,那就按缺考处理了。

第一个改他的卷子,果然是90多分,我还是把学生叫过来训了一通,不过重点是在与人方便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吧,交友不慎害死人啊。

最令我有成就感的事情,是有一年教授电力系统最繁杂的三相时序电路图,我讲完之后,问学生听懂了吗?不少学生瞪着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摇头,提前预习过的倒是十有八九能粗懂了几分,而那个别高数、电机底子厚的是真懂了。我灵机一动说我不点名了,你们毛遂自荐吧。因为在讲台上,我看的很清楚,有人在我望过去的时候眼神闪躲,有人眼中无神,有人眼神迷离,有人眼神坚定,有人眼神热切,有人脸上写着快点我快点我,但那天我看到了有人眼底有一团火,我有意不点他,就是想让他自我燃烧小宇宙。毕竟自己明白和敢自己走上讲台讲解一遍自己的理解是截然不同,唯有凤毛麟角。

不负重望,果然有人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讲台,虽然脸红气喘,但也算边讲边完整地把时序图画了出来,画毕,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课堂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也从中学到了学生理解的难点在哪里,为啥他的解说更接地气。那一届学生,这道必考的重点难点,得分率超过80%。


我不是一个好老师,因为我现在想起来的都是自己的好和美好回忆,差一点的都不记得了。


2006年7月底女儿出生,在照顾她满月后,我就离开了武汉大学,调入湖北省电科院从事电力系统运行分析和电网规划工作,从那以后,只有在梦中偶尔还会再次站上讲台,可惜再也无法看清学生的面孔了。


——草就于武大风雨操场,年纪大了容易怀旧,怕再老就不记得了,特此执笔,老怀甚慰。


【作者简介】雷庆生:70后,近知天命。在武汉生活三十余年,当过10年大学老师,做了6年电科院、8年经研院的电力规划工程师,近几年全力以赴电力区块链的探索。方方日记忠实读者。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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