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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管诗选

2017-12-05 管管 星期一诗社


管管原名管运龙,1929年生,祖籍山东。曾获香港现代文学美术协会现代诗奖,出版有诗集《荒芜之脸》、《管管诗选》、《管管世纪诗选》等。管管是我国台湾“创世纪”诗群的代表诗人。他的作品甚丰,除了诗歌散文之外,还曾经演出过《六朝怪谈》、《超级市民》、《策马入林》等十余部电影,可谓多才多艺。管管的诗具有散文化的倾向,但语言充满跳跃性,常以夸张荒诞的排列组合营造出一种笑傲滑稽的整体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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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表弟


一群黑人自鼓里舞出。践踏你的脑袋。自二楼。自这扇被小喇叭吹碎的彩玻璃窗。舞出。这种推磨的臂。这种纯流质的歌。这种月经的唇。溢在你长大牙齿的眼上。你的眼死咬住癌症花柳病。以及在高压线之上。警报器之下。这种被起重机吊起的大乳。这种繫以缎带的什麼什麼弹。

在广告牌上

在楼与喷射机之间。你痉挛的脸。你拉长的喉咙。你疲惫的鞋子「救火呀……救火!」

终於辗毙你躲在阴沟里的尾巴。一辆红色车。

你逃。你逃进那门饕餮的大腿。在床与金钱地带。

你祇监视表面。哀求表面。瞻望表面。计算盘尼西林之后有几C.C.真实。自十五岁以后。你妹子就被新闻纸搧开。搧开你美丽的机器。為了机器

和爱国你也去抢购贺尔蒙。

这是对的。自莓莓走后。这是对的。

在广告牌下

靶场上子弹们正在用著早餐。〔反芻著吃大菜的好年月〕

且骂著菜单。且议论著价钱

战车在嚼嚼草。嚼嚼野蔷薇

抱在啜饮星。啜饮蝙蝠

刺刀在割麦子。收割野菊

铁丝网在缠绕蔦萝割裂风恋爱一匹海色

阵雨过后。只有一匹狗子在欣赏月色

在枪与坟墓地带。应该赞成子弹。虽然都不够吉利

一九五九年

文章出处:

创世纪-113期-东方现代备忘录-1997.冬季号




去夏


吾在多瑙河。拾到一根患肠胃病的稻草绳子。一张撕破脸的新闻纸。刚果内乱。吾愤怒回顾。桥拱下写著禁止小便。网里的船又出港了。那些瞪大眼睛的橱窗。亮著姿态的小囚犯们。无声的吶喊。喊那个愤怒的青年。断了气。喊那个晒胃肠病的太阳。吾要活下去。什麼时候吾為你写輓歌。当爱喝酒的莎冈不把你赎回去。為了那个有两撇鬍子DADA的女儿微笑的脸。晨安。忧鬱

失眠的灯。吾同表兄弟。正在满街无舵的鞋子以及一枝枝倒张的伞以及汽车的吶喊里。SOS。警察的眼。红灯。吾们乘绞架似的电梯去听黑人奥菲。野兽。野兽。野兽。吾爱布拉姆斯。晚安。忧鬱

一周之第八天。吾同表兄弟去找苏茜黄。SOS。结婚。小喇叭的呻吟。吾要活下去。

广岛。吾爱

早安。忧鬱

一九五九年

文章出处:

创世纪-113期-东方现代备忘录-1997.冬季号




的法国梧桐不同


梧桐跟梧桐不同。

梧桐跟梧桐跟法国梧桐不同。

梧桐跟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不同。

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不同。

上海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不同。

到过上海看到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不同。

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不同。

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也不同。

听别人说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也不同。

从小在青岛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听别人说的上海的法国梧桐跟听别人说的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也不同。

从小在法国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从小在青岛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从小在青岛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听别人说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听别人说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跟梧桐也不同。

当然了在书上看到的法国梧桐跟听到别人说的法国梧桐跟从小在法国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从小在青岛长大看到的法国梧桐跟听别人说的上海的法国梧桐跟书上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从小在上海长大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到过上海看到的上海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法国梧桐跟梧桐一定也不同!

法国的梧桐上海的法国梧桐青岛的法国梧桐跟中国的梧桐当然也不同。

法国梧桐不是落凤凰的中国梧桐法国梧桐也不是梧桐树三更雨点滴到天明的梧桐。

上海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南京的法国梧桐不同。

必须去法国看看法国的梧桐跟上海的法国梧桐跟青岛的法国梧桐跟南京的法国梧桐跟书上的法国梧桐跟听到的法国梧桐跟从小看到的法国梧桐到底有啥子不同!

把梧桐烧掉看他有什麼他马的不同?

不同就他马的真不同耶可以烧出一床焦尾琴之不同!

把人杀掉可以搞出啥子不同?

西藏,可以把头盖骨当法器当瓢,他马的不同!

北齐王,可以杀爱妃抽出琵琶骨製成一把琵琶弹十面埋伏,他马的不同!

梧桐不同!

鲁迅在「秋夜」裡说:「在我家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枣枣不同。桐桐不同。「在吾家的后园,可以看见池塘有两隻虫,一隻是王八,还有一隻也是王八。」鱉鱉不同,龟龟不同,桐桐不同。枣枣自是不同耳。

炎与黄不同,华与夏不同,夷与狄不同,汉与贼不同,满与汉不同,南与北不同,齐与鲁不同,楚与蜀不同,僰人与巴人不同,枣与棘也不同耶。

中国人与外国人不同,白人与黑人不同,黄人与红人不同,欧洲人与美洲人不同,拉丁人与希腊人不同。

东方人与西方人不同,古人与今人不同,外星人与地球人不同。

老张与老李不同,老爸与儿子不同,你与我不同,昨天与今天不同,上午与下午不同,晚上与午夜不同,零时与一点不同,59分与60分不同,一秒与半秒不同。我与你当然不同。太太与女儿不同,儿子与老公不同,小姨子与姨太太不同,大老婆与小老婆也不尽同。

左与右不同,前与后不同,国民党与共產党不同,民进党与新党不同,新河流与美丽岛不同,漳州人与泉州人不同,福佬与客家不同,鹿港与美浓不同,原住民与外省人不同,阿美族与雅美族亦不同。

战国七雄与五胡乱华不同,南北朝与东西晋酷不同,俄罗斯杀车臣死不同,波士尼亚杀克罗埃西亚屌不同,卢安达杀的与土耳其杀的尸也不同。

左手与右手不同,杀左手换成右手屁不同,你与老婆阴阳不同,离婚与女儿结婚也不同,跟亲妈结婚吧还是乱了伦的大不相同,狗娘可以与太子交配血统虽纯但还是狗屌不同,一代不如一代不同,人吃人不同,大家都是畜生兽性不同。

只有一样相同,早死晚死横死竖死都得死人人相同,也可是世界上他妈的大大的不相同!

大同路在保安街江山楼附近。大同篇在他娘的古书裡。大同市在山西汉属雁门郡、北魏叫恒州、唐称云洲、辽為西京大同府、大同都代代不同。大同云岗石窟的石佛铁是尊尊不大同。当然杨家将唱的雁门关这齣戏是字字不同腔腔不同脚脚不同声声不同派派不同手手不同,眼眼不同,身身不同,法法不同,步步不同,戏戏不同,本本不同,宋辽不同,辽金不同,两宋不同,四郎探母与八郎探母不同,佘太君与萧太后不同,铁镜公主与文成公主不同,王昭君与西施不同,大小周后与花蕊夫人不同,张丽华与赵飞燕不同,武曌与慈喜不同,川岛芳子与陈璧君不同,江青与宋庆龄不同,白光与周璇不同,巩俐与林青霞不同,吕后与戚夫人不同,妲己与妹喜不同,秋瑾与花木兰不同,潘金莲与丽沙不同,林黛玉与芸娘不同,貂蝉与孟姜不同。

张爱玲与李清照不同,林冷与夏子不同,李昂与何春■不同,西蒙‧波娃与查泰莱夫人也不同。

盘古与女媧不同,亚当与夏娃不同,雌与雄不同,男与女不同,男与男不同,女与女不同,阴户与阳具不同。如果雌雄同体就不同也同同也不同,上帝糊涂耶没在人这种动物上发现非常他妈的大不同!




老秋


戴了一季的荷叶帽子破了

戴荷叶帽子上的青蛙走了

站在荷叶帽沿上的红蜻蜓飞了

水塘里的莲蓬烟斗也不冒烟了

老的弯了腰的秋月、老头儿除了抽著空空的莲蓬烟斗想心事,也不能做什麼事了。

远山之霜雪,已飞落诗人之鬢髮。

赶快去找收在箱子里母亲给缝製的棉袍吧

(虽然已经旧了,虽然已经穿了好多年了,儿子都已经老了。可是记忆中的亲娘呀,

却是很年轻的,而且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

抽著莲蓬烟斗等著看老月亮结在冰里的雕塑

却突然

被丢过来几颗雁声

打的头痛

缠绵学派

多情滥情



剑桥之柳


吾跟菁菁在剑桥每个学院都找不到徐志摩的脚印

张默说:「徐公脚印已化為春草。」而今天已走到秋草离离了

至於他挥袖所挥下的云彩,吾也捡到一块他签了名的

吾把这块志摩牌签了名的云夹在剑河倒影那本书裡

菁菁很担心志摩这块云会在书裡浪漫的霉掉!

吾在牛顿桥跳下去测一下剑河的地心吸力,看一看牛顿的桥真

的不要一根钉子?原来钉子都躲在牛顿的口袋裡

哈!牛顿喜欢吃硬钉子当零食

菁说她牙痛她咬不动牛顿

才知道剑河之浅,是那一群垂柳未曾淘河之故耳

听说自从志摩同学走后垂柳们就在罢工

「不是徐同学那篇散文,你们中国人怎会知道剑河垂柳的

嫵媚!」

这是罢工的主要原因

吾们并没有租船在剑河行走,吾俩捉住柳条打秋千

而且呢喃

吾真有点怕那划船的三一学院戴平顶草帽的学生跟吾来谈林则徐

吾只是站在剑桥上看剑河淤泥裡那一层又一层学子们吐下来的

「殖民史」和夫子们的烟斗味

难道这就是伦敦多雾的原因?

——一九九六




车站


车站上的脸是

一张一张一张张

一张一张一张张

一张一张

一张张

一张

的旧报纸

虽说每个版面都有不同的新闻

却都是一条一条落满苍蝇的臭鱼了

只有跑过来的那张小孩脸是张

外!!!

——一九八五




空原上之小树呀


之一

每当吾看见那种远远的天边的空原上

在风中

在日落中

站著

几株

瘦瘦的

小树

吾就恨不得马上跑到那几株小树站的地方

虽然

在那几株小树站的地方吾又会看见远远的天边上的空原上

在风中

在日落中

站著

几株

瘦瘦的

小树

虽然

吾恨不得马上跑上去

虽然

虽然

那另一个远远的天边的空原上

也许是

一座

虽然

那人

越跑

越小

像一隻星

之二

每当我看见那种远远的天边的空原上

在风中

在日落中

站著

几株

瘦瘦的

小树

吾就恨不得马上跑上去

与小树们

站在

一起

像一匹马

或者

与小树们

站在一起

哭泣




向日葵与烟


之后

你就会看见一些被排挤的营养不良的

星子。一个又一个的摔了下去

根本就无升天的可能。这种黄昏

这种黄昏

根本就无升天的可能

夏就把整个的太阳移植到这里来

示威!

你可以读到她们最最不爱叫男人读到的

她们的

禁书

老兄。除了酒

这是一种很影响食欲的运动

运动!

三棵向日葵背著十一个留鬍子的挺洒脱的太阳

在一家门口静静的咧著嘴

有一种挺遥远的歌声自他们的嘴里流进

那小子的耳朵

突然吧,那小子他竟他妈的跪了下去

(这里要盖一座不属於任何教的庙我若是他妈的弄到钱)

那子小他妈的想

而一个汉子

在慢慢的吸食著满街上的

那种

可以上癮的

烟味

他妈的

翩翩而去

——一九六五




三朵红色的罌粟花——悼七友Y‧H‧


闻说有了战事,那麼下一站,下一站是蛺蝶。

於是我為汝再凿一泉。汝之右泉是敌人之泉。汝之左泉是友朋之泉。双泉淙淙。淙淙双泉。单单為了一个理由。让汝速速淙淙。淙淙至斜斜的天河。

一株白杨自汝之身。就忽的拔地举起。举起一些再也不会停止的萧萧。举起一些乌鹊聒噪的岁月。

自然那条河是发源於汝之双足。弯弯的流去。一条黄黄的缎带。只这一条黄黄的缎带。就把这小小的战事给遥遥的束住。或许明年。或许去年。自然有些牛羊在汝之河上牴角。而今岁不从。今岁汝之双目可曾望见。自汝之首向前。是一遍未被春雨酥开的饥渴的大地。祇疏疏落落的东边跑著一株红罌粟。西边跑著一株白罌粟。三月的边野呀。追雀的孩子呀。一些踏青的姊妹。左边跑著一株白罌粟。右边跑著一株红罌粟。稀稀落落的一直跑到那栽著鹿柴的远方。那不时扔一颗炸弹炸裂那些低低地软软地白绒线织成的远方。

在汝之脸有一株红罌粟。在汝之背有一株红罌粟。在汝双足之间亦有一株红罌粟。美丽之墓呵。汝之墓是三朵红色红色的罌粟花。

汝之碑是那株再也不会停止萧萧萧萧的白杨

昨夜。月亮被刺刀削去一半之后。我趁朦朧。為友朋之泉种上一株小小罌粟。又為敌之泉种上一株小小罌粟。不必管他能不能开花。更不必管他是白或红白相间啦。

将汝之书。焚汝之墓。焚而化之。让书烧著夜。烧著被削之月

不管春风走不走到江南。汝以及汝之书势必化為蛺蝶

——一九六四




住在大兵隔壁的菊花


我看见一些野孩子在我们隔壁的菊花上顽皮

正当一些脱掉(差不多完全脱掉)死老百姓的风采的吾

在军号里。在枪里。在内务里。在正步走里

过日子的年月里

(是的。报告排长。)

因此我就挨了排长(他完完全全不是死老百姓)一顿蛮丰盛的臭骂

因此排长压根儿就没看见过菊花

更因此排长就压根儿看不见菊花上的顽皮

也唯有因此我这兵当的比昨天,比昨天我觉得更高级

更唯有因此解释到熄灯号(足足喝了一壼水)我们的排长还是不信这门子

邪。等因奉此

(报告排长。是。是的!)

我总会偷偷的(在晚点名前)拿水壶打著酒来隔壁醉一回,总会遇到陶老

头出来做陪

总会与他那麼悠然上几句

总会是挨了赶不下晚点名的颇為过癮的骂

而排长总会一口咬定说陶老头是晋朝人

而排长总会说:你小子压根儿在胡扯

(报告排长。是。是的!)

不管排长您信不信这门子邪

我看见菊花上有孩子在顽皮是真的

我与陶老头喝酒是真的

我必须闻著我床头上浸在墨水瓶里的菊花才睡得著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就看见每个钢盔上都栽满了菊花更他妈的是真的(我总偷偷的

骂您排长知道个屁)

(报告排长。是。是的!)

报告排长。不过您不信这门子邪也是对的

——一九六四




Y‧M镇上一个春天的早上


仅仅两条狗就把条街打扫得乾乾净净

而為了一个鱼头──仅仅一个鱼头──狗们就忽地

把这条街之光滑的皮肤咬起了几个疙瘩

而把这病在垃圾箱边那一把(好瘦哟)桃花弄得更形憔悴了也

在镇上的太阳总是最勤快的一个

他总从那些晾在露臺上的衣服们

抓出一把又一把的云儿随便的那麼种植

这样,才引起了烟囟们不太小的烟癮来

且学著墟里上孤烟了也──

整个镇尚闭著那双满目沧和桑的眼儿在斜耳倾听著马蹄掛鐘孤单的不能再

孤单的铃声以及太阳骑著的独轮车由青瓦房的驼背上过,辗过!

当在那白髮老汉吐出第一口颇有音乐的痰之前吧?抑之后乎?

突然一辆军车行色倥■驰过

这才惹人又想起远处山上兵营里的杀声

这叫人又想起,想起什麼来著?

要不这个镇上的人岂不是死沉沉的活在药铺东墙上那张发了霉的画中?

村头上私娼馆的井泉边上那棵桃花在张牙咧嘴的笑著

一些当兵的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拼命折那些尚未开的花

抖著了满泉




弟弟之国


他来了,他是隻带著玻璃牙齿的狼,他在小圆盒里吃著时间。A.卜绿冬(Andre‧Breton)

(一个披著雨衣的青年兵士在读著一张张碑文)

那个弟弟把吾的年轮美了一圈又一圈;用玻璃眼球弹了吾一圈又一圈,弹出一些青春残酷的故事来,弹落一些青青发涩的星‧星

(城外,春。梨花正一页祭文一页祭文的随风漂泊,漂泊,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漩涡;漂泊著那麼一种乡愁)

啊!黛玉。黛玉。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千古风流人物

(您那张贴满青苔的脸,雕满甲骨的脸,结满绳索的脸,弟弟压根儿不稀罕)

陀螺的脸被一鞭一鞭的抽著;漂泊‧漂泊;像一笔一笔的顏真卿;您是隻断了线的风箏;漂泊‧漂泊;漂泊著那麼一种乡愁。

(您的脸贴满一份份的新闻纸。贴满一张张的告示。爬满一隻隻急燥的蚂蚁)

那个弟弟用铁环筑起圆圆的城,根本不让您进去,您的鬍子就配扫地。

(一个披著雨衣的青年兵士在读著一座座碑文)

问您眼睛间柔柔的羽毛扇

可扇走我满脸的枯叶否

——一九六三




把萤抹在脸上的家伙


一匹狗子正在咬著海咬著黄昏

八点整那个刚接哨兵的家伙眼看著海把黄黄昏的红绣花鞋给偷去啦眼看著狗子们把海的裙子给撕碎啦这家伙也不鸣枪也不报告排长只管把一朵野菊插在枪管上欣赏还说这就是那个女人且一个劲儿的歌唱小调小妈妈吾真勇健

烽花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他哪会知道黄昏找不到鞋子回不了家海穿著破裙子躺在沙滩上一个劲儿的哭泣而狗子在咬著一个照明弹她相信这一定是一个堕落的太阳他也该相信是一颗堕落的太阳这家伙吾看著就不顺眼

一枚抱弹出口了夜睁开了一个大眼睛夜放牧著一群老鼠月放牧著一群飞鱼在海上的那群飞鱼那家伙正捉著一些萤火虫一个劲儿的往脸上抹说他也满脸掛了星星

就因為一个理由他拿著枪拼命射杀星星因為耗子咬坏了枪的脚因為猎户星来偷吃他的兔子偷吃他的高粱酒但排长说这都不是理由这家伙排长就是看著不顺眼他明天又要去买票又要去喝酒

註:「买票」即海明威的战地春梦的书中「玫瑰别墅」之另一个名字也。也就是「军中乐园」。

——一九六一




邋遢自述


小班一年中班一年大班一年

国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硕士二年博士二年

还好,俺统统都没念完

五次恋爱,二个情人,一个妻子,三个儿女

几个仇人,二三知已,数家亲戚。

当兵几年,吃粮几年,就是没有作战。

在人生的战场上,曾经小胜数次,免战牌也挂了若干

一领长衫,几件西服,还有几条牛仔裤

一斗烟,两杯茶,三碗饭,一张木床,天生吃素。

不打牌,不下棋,几本破书躺在枕头边装糊涂

几场虚惊,几场变故,小病数场挨过去。

坐在夕阳里抱着膝盖费思量


这是六十年的岁月么

就换来这一本烂账

海!说热闹又他娘的荒唐

说是荒唐,又他妈的辉煌

回头看看那一大堆未完的文章,荒唐,荒唐里的辉煌

挂在墙上那一把剑也被晚风吹的晃荡

这就像吾手里这杯冲过五六次以上的茶一样

不过,如果可以,俺倒想再沏一杯尝尝

管他荒唐不荒唐。甚至辉煌。




春歌


这纺了一夜也没纺完那棵那棵杏树上的雾

这姊姊姊姊就好端端好端端的纺着了那个哭

三条四脚蛇摇摇摆摆抖一抖满身的泥土

就摇。摇到墙根下那棵那棵凤尾草上

就张。张着口在硬晒那个那个喘着气的太阳

也不知是两个风筝放着两个孩子也不知是两个孩子放着哪个风筝

而另一个在仰着脖子看着看着呀那风筝就他妈的放了满满地一天空

这还有一匹狗子在咬着满麦地满麦地那个风筝

这所有的麻雀都拉长拉长喉咙而终於拉成了他妈的一根大喇叭

吹到街前这又吹到街后

吹到街左这又吹到街右

这最后。就吹上了那棵那棵搭着架子的洋槐树头

这东南角上那群那群梨树行子的梨花

打从昨晚就开始了那种那种挺过瘾的爆炸

这爆炸是爆炸。这梨花是梨花

但总不是远处那一群

群的炮声

也他妈的总不是天上

那一群群的风筝

这一群唢呐远远地绕着南河里那一遍那一遍柳树林子

这每一座花轿必定坐着一个新娘子

老兄。你不能不说

这春天是一码子事

而这炸。弹。又是一码子事儿




俺就是俺


俺就是俺

俺就是这个熊样子

管你个屁事

俺想怎样

俺就怎样

俺要爱你

俺就大胆的来爱你

俺要恨你

俺就大胆的来揍你

哪怕你把俺揍个半死

俺要吃便痛痛快快的吃

俺就是这个熊样子

管你个屁事

俺喜欢走著路唱大戏

俺喜欢在山顶上拉野屎

俺喜欢赤身露体

俺喜欢做爱

俺喜欢写诗俺喜欢米罗、克利、石涛、八大、徐文长、齐白石

俺喜欢丁雄泉画的女人

俺喜欢丁衍庸画的写意

俺喜欢土裡土气乡裡乡气的人和东西

俺就是这个臭样子

管你个屁事

俺喜欢郑板桥、金圣叹、苏軾

还有他娘的超现实

俺喜欢那些青铜、那些古画,那些汉唐以前的玩艺

但是这一些东西总比不上山坡上那棵桃树那麼滋实

俺喜欢鬼

俺喜欢怪

俺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俺就是这个鬼样子

管你个屁事

能爱就爱总不是坏事

俺爱骂人

经常说他妈的

当然你也可以骂他奶奶的

俺就是俺

俺就是这个熊样子

管你个屁事




浅蓝


林裡

秋正弹著吉他

秋為什麼。秋又不為什麼。

吾為什麼。吾又不為什麼。

还是装几口袋浅蓝的歌等到没事嚼嚼吧。

──一九六○年华侨文艺




蓝色水手


你那密密睫毛下的眸子裡可映显牝象的老牙。海狗的冰鬚

天蓝蓝,海蓝蓝,衣蓝蓝,烟斗的头髮蓝蓝。哎,你的思念蓝蓝

雾裡的灯像星星,酒店裡的人像潮像潮,女人的臂像港像港

──一九五九年自由青年




阔边草帽


那些个熟透了的果子

都戴起阔边草帽了

是怕小鸟来啄呵

南风,摇落吧这些树叶

吾顶顶爱吃小鸟啄过的

──一九五九年





躲在姨妈身后那个拖长长辫子的

有四扇黛黑的蝶翅儿

小风中蓓蕾的款摆

──是惹人怜爱的

蝶翅合起来就是两道长长的簷了

而且还落著雨。有一点点风

──是惹人忧鬱的

──一九五九年




老鼠表弟


一群黑人自鼓里舞出。践踏你的脑袋。自二楼。自这扇被小喇叭吹碎的彩玻璃窗。舞出。这种推磨的臀。这种纯流质的歌。这种月经的唇。溢在你张大牙齿的眼上。你的眼死咬住癌症花柳病。以及在高压线之上。警报器之下。这种被起重机吊起的大乳。这种繫以缎带的什麼什麼弹。

在广告牌上

在楼与喷射机之间。你痉挛的脸。你拉长的喉咙。你疲惫的鞋子

「救火呀……救火!」

终於辗毙你躲在阴沟里的尾巴。一辆红色车。

你逃。你逃进那门饕餮的大腿。在床与金钱地带。

你祇监视表面。哀求表面。瞻望表面。计算盘尼西林之后有几C.C.真实。自十五岁以后。你妹子就被新闻纸搧开。搧开你美丽的机器。為了机器和爱国你也去抢购贺尔蒙。

这是对的。自莓莓走后。这是对的。

在广告牌下

靶场上子弹们正在用著早餐。(反芻著吃大菜的好年月)

且骂著菜单。且议论著价钱

战车在嚼嚼草。嚼嚼野蔷薇

抱在啜饮星。啜饮蝙蝠

刺刀在割麦子。收割野菊

铁丝网在缠绕蔦萝割裂风恋爱一匹海色

阵雨过后。只有一匹狗子在欣赏月色

在枪与坟墓地带。应该赞成子弹。虽然都不够吉利。




读灯的人


坐在一丛野芦苇上

让草的辫梢膈肢我

(我在雕刻著一隻表)

我在等,等夜提著(数不清的)

小纸灯笼来

自落叶的黄泥路来

来到我家的纸窗前

把妈的脸孔写在窗上

自她那眼镜的窟窿中落下过多少流星?

唉,当蓝夜

当我升了军曹

铜灯下的姊姊

姊姊在缠著姊夫

姊姊在绣著春天

(小三子也会唸三字经了)

唉,我再也不爱你的金领章了

远远望见你灯下缓缓的步履

你可知道灯在吞食著第二个你

一些墙,一些墙在谋杀你的眼睛

还是到我这裡来吧

到我这裡来

读灯这册书

我问你,假若我把灯都剪掉

你在黑暗裡是不是过得惯

就让我们嫁给风

嫁到宇宙之外

嫁到不属於谁的星系上

你是不是也过得惯

唉,灯。你这册书

──一九五九年




放星的人


吾们坐在桥上

看水

看夜

看宇宙间星球与星球款摆著

他们投下淡淡的影

就像灯垂在河裡的头髮

而且是一个放星的人

表妹说

像这样下去

总有一天吾们要闹翻的

那时风会割断了牵引的线

星们便跳伞了

那时吾该呆在那个星上

表妹该呆在那个星上

吾说

吾是爱飞的

却把吾放置在地球上的现代

辨别著礼貌与野蛮的色调

以及哭与笑的音乐性

吾不禁要来一次现代式的哭泣

吾想别个星球上不会这样吧

所以吾总想飞

总想飞

──一九五九年蓝星




过客


蓓蕾门们张著嘴吶喊著。吶喊些什麼呢。春住在姐姐的长长辫梢上。小燕子找不到现在的门牌。草指甲拧痛了踏青的绣花鞋。

一隻蝴蝶竟踏著吾的肩走过

我在一把扇子裡看到你。夜晚。吾就用竹子把星子敲下来。就像秋天敲树上的柿子。夜。结满了眼睛。青蛙的眼睛,这麼热。地球為什麼不跳下去洗洗澡呢

那株向日葵的脖子上披著一根虹

林裡。

果子与果子们喧詉(註一)著。骂风。骂他不该。真不该。把吾们的小衬裙剪了个繽纷。繽纷。又让一个竖著衣领子的年轻人的鞋子过去。

还抽著淤

吾把春夏秋都收拾在火盆裡烧了。烧一张。吾哭一声。哭一声。吾烧一张。这病。爆竹会对你说话的。吾要骑著驴去挨家挨户报丧了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一九六○年十一月十日蓝星

■註一:詉原字採口部




鸡鸣


那隻雄鸡把一匹一匹夜捉来很饕餮的吃著

因之白昼才从吾太太的夜里逃出来!!

因之就饱得打起嗝来,哈!好天气!

──一九六八年二月十六日




火柴


一条一条二十郎当岁的穿著大花衫的,一天到晚的总是想去找个对象碰一碰,碰出一点血来

(他们管它叫燃烧!)

若果他们会弄在一起,那麼他们一定会製造出一个两个春天来也说不一定的

因為你总觉得他们暖暖的

而且他们的头上都好像挺著一枚蓓蕾

啊啊,那是一些花呢?

还是一些燃烧的花呢?

可是,谁知道呢?




饕餮王子


吾总想弄到一部製冰机然后吾用鞭子赶出一群海来同吾妻爱吃的拌拌冻起来一个美丽的拼盘然后吾同妻(她穿著小红袄)杀著下酒

吾们切著吃冰彩虹把它贴在胃壁上请蛔虫看画展把吃剩的放在姻脂盒裡粉刷那些脸再斩一块太阳剐一块夜吃黑太阳让他在肚子裡防空私婚生一群小小黑太阳生一群小猪再把月和海剁一剁吃咸月亮请蛔虫们垫著咸月光作爱吹口哨看肉之洗礼把野兽和人削下来咀嚼咀嚼妻说应该送一块给圣人嚐嚐

然后把飞弹和卫星狠狠的冻住叫狗去咬他们尷尬的腿把嘴和舞姿狠狠的冻住看他们尷尬的演技把皇帝和床笫狠狠的冻住看他们尷尬的耕耘床上可以收穫麦子把春夏秋冬狠狠冻住看尷尬的时间看报丧的表给自己唸祭文

於是吾们把愤怒忧鬱微笑连结起来吃吾们就双双睡去然后随便他们去联合国或什麼地方喊冤

吾们是冰的儿子吾们是雪人

吾们知道吾们知道吾们正吃著太阳

──一九五九年




太阳族


没有人会瞭解我,这些笨蛋

──石原慎一郎(一个不承认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日本人)

吾们展览美丽的赤裸。吾们燃烧花式的面具。──甚之树叶。吾们不是什麼。吾们是太阳的兄弟。吾们赤裸。吾们不爱咀嚼文字与文字的私生子。吾们愤怒。我们就是我们。不夹杂一点胭脂

走吧。沙漠。走吧。仙人掌。要不?往那儿去呢。吾们是太阳的兄弟。我们愤怒。我们燃烧。吾们敲碎各代的图案。吾们赤裸。吾们要那麼一种神

吾们的母亲是娼妓。(呀。战争的太太)。吾们愤怒。吾们的父啊。总是在铁丝网的那边那边。吾们不是谁的儿子。吾们不要脐带。吾们是太阳的兄弟。吾们燃烧。去燃烧这些画廊。去捕捉刺刀尖上一枚蝴蝶。吾们就是吾们

羊。钉在十字架上,不是兽

这些这些是去年的脸。怎麼办。吾们愤怒。怎麼办。洋铁皮上挣扎的一枚钉子。怎麼办。呀。呀。尷尬的翅膀。吾们燃烧。吾们不理琼斯皇帝的吶喊。查泰莱呀。吾们的女儿。吾们!吾们是太阳族

──一九六一年创世纪




弟弟之国


他来了,他是隻带著玻璃牙齿的狼,他在小圆盒里吃著时间。

──A‧卜绿冬(Andre‧Breton)

(一个披著雨衣的青年兵士在读著一张张碑文)

那个弟弟把吾的年轮美了一圈又一圈;用玻璃眼球弹了吾一圈又一圈,弹出一些青春残酷的故事来,弹落一些青青发涩的星‧星

(城外,春。梨花正一页祭文一页祭文的随风漂泊,漂泊,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漩涡;漂泊著那麼一种乡愁)

啊!黛玉。黛玉。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千古风流人物


(您那张贴满青苔的脸,雕满甲骨的脸,结满绳索的脸,弟弟压根儿不稀罕)

陀螺的脸被一鞭一鞭的抽著;漂泊‧漂泊;像一笔一笔的顏真卿;您是隻断了线的风箏;漂泊‧漂泊;漂泊著那麼一种乡愁。

(您的脸贴满一份份的新闻纸。贴满一张张的告示。爬满一隻隻急燥的蚂蚁)

那个弟弟用铁环筑起圆圆的城,根本不让您进去,您的鬍子就配扫地。

(一个披著雨衣的青年兵士在读著一座座碑文)

问您眼睛间柔柔的羽毛扇

可扇走我满脸的枯叶否

──一九六三年六月一日创世纪




三朵红色的罌粟花──悼七友Y.H.


闻说有了战事,那麼下一站,下一站是蛺蝶。

於是我為汝再凿一泉。汝之右泉是敌人之泉。汝之左泉是友朋之泉。双泉淙淙。淙淙双泉。单单為了一个理由。让汝速速淙淙。淙淙至斜斜的天河。

一株白杨自汝之身。就忽的拔地举起。举起一些再也不会停止的萧萧。举起一些乌鹊聒噪的岁月。

自然那条河是发源於汝之双足。弯弯的流去。一条黄黄的缎带。只这一条黄黄的缎带。就把这小小的战事给遥遥的束住。或许明年。或许去年。自然有些牛羊在汝之河上牴角。而今岁不从。今岁汝之双目可曾望见。自汝之首向前。是一遍未被春雨酥开的饥渴的大地。祇疏疏落落的东边跑著一株红罌粟。西边跑著一株白罌粟。三月的边野呀。追雀的孩子呀。一些踏青的姊妹。左边跑著一株白罌粟。右边跑著一株红罌粟。稀稀落落的一直跑到那栽著鹿柴的远方。那不时扔一颗炸弹炸裂那些低低地软软地白绒线织成的远方。

在汝之脸有一株红罌粟。在汝之背有一株红罌粟。在汝双足之间亦有一株红罌粟。美丽之墓呵。汝之墓是三朵红色红色的罌粟花。

汝之碑是那株再也不会停止萧萧萧萧的白杨

昨夜。月亮被刺刀削去一半之后。我趁朦朧。為友朋之泉种上一株小小罌粟。又為敌之泉种上一株小小罌粟。不必管他能不能开花。更不必管他是白或红白相间啦。

将汝之书。焚汝之墓。焚而化之。让书烧著夜。烧著被削之月

不管春风走不走到江南。汝以及汝之书势必化為蛺蝶

──一九六四年十月创世纪




春天像你你像烟烟像吾吾像春天


春天像你你像梨花梨花像杏花杏花像桃花桃花像你的脸脸像胭脂胭脂像大地大地像天空天空像你的眼睛眼睛像河河像你的歌歌像杨柳杨柳像你的手手像风风像云云像你的髮髮像飞花飞花像燕子燕子像你你像云雀云雀像风箏风箏像你你像雾雾像烟烟像吾无像你你像春天

春天像秦琼宋江成极思汗楚霸王

秦琼宋江林黛玉秦始皇像

『花非花

雾非雾』




向日葵与烟


之后

你就会看见一些被排挤的营养不良的

星子。一个又一个的摔了下去

根本就无升天的可能。这种黄昏

这种黄昏

根本就无升天的可能

夏就把整个的太阳移植到这里来

示威!

你可以读到她们最最不爱叫男人读到的

她们的

禁书

老兄。除了酒

这是一种很影响食欲的运动

运动!

三棵向日葵背著十一个留鬍子的挺洒脱的太阳

在一家门口静静的咧著嘴

有一种挺遥远的歌声自他们的嘴里流进

那小子的耳朵

突然吧,那小子他竟他妈的跪了下去

(这里要盖一座不属於任何教的庙我若是他妈的弄到钱)

那子小他妈的想

而一个汉子

在慢慢的吸食著满街上的

那种

可以上癮的

烟味

他妈的

翩翩而去

──一九六五年创世纪




星期六的白星期天的黑


一大早电臺就抢著报告号外

在邮政大楼院子裡那棵梧桐,昨儿晚上竟诞生了三片辉煌的叶子

奇怪的是那三片辉煌的叶子的拳头竟打破了七扇高贵的玻璃窗

有人走著,他硬说他躺著

而那个睡著的男人的鞋子依旧在外面串门子

可是坐著还不走的鞋,据说就有坐著不走的鞋的瀟洒

有人亲眼看见一群鸟白白叫汽车给吓死

也亲眼看见一架低飞的喷射机塞了一个炸弹给那个吃著香淤的人的口袋裡

可是,谁也没有看见那个小孩把三朵大便竟拉成一种挺好看的样子

有人拿著杯子

有人拿著天气

有人就跑去大庙后面看有枚从越南散步过来的抱弹

有间房子裡砸过来一架钢琴

有间房子裡婴儿的啼声差一点砸扁那个人的脑袋

可是,有个人把一条小街踩成宽宽的

又把一条大街踩成窄窄的

而且还踩进去一部份月亮




早晨这个孩子


早晨这个孩子的脸是月的。而月的脸是潭的,小潭落叶,落叶掩住了月亮的腿。腿是断柯,断柯是荷茎。

荷茎上面是早晨这孩子的脸,早晨这孩子的脸,是隔壁王家的婴儿,隔壁王家的婴儿在母亲的怀裡吸食著泉。

泉水淙淙,只因你吸食了母亲之泉,你也就成了小小的淙淙的泉水,永远捉不住自己名姓的泉水。淙淙淙淙地淙淙远了母亲,淙淙淙淙地淙淙去了远方。

每天每天早晨有一群鸽子环著吾们的房子飞

竟然把这块青空装满了翅膀

竟然把这块青空飞得睁开了眼睛

竟然把这块青空飞得挺漂亮

有人说早晨这孩子是把绒线衣围著脖子骑在院墙上的月亮

有人说早晨这孩子是一隻大公鸡




空原上之小树呀


之一


每当吾看见那种远远的天边的空原上

在风中

在日落中

站著

几株

瘦瘦的

小树

吾就恨不得马上跑到那几株小树站的地方

虽然

在那几株小树站的地方吾又会看见远远的天边上的空原上

在风中

在日落中

站著

几株

瘦瘦的

小树

虽然

吾恨不得马上跑上去

虽然

虽然

那另一个远远的天边的空原上

也许是

一座

虽然

那人

越跑

越小

像一隻星


之二


每当我看见那种远远的天边的空原上

在风中

在日落中

站著

几株

瘦瘦的

小树

吾就恨不得马上跑上去

与小树们

站在

一起

像一匹马

或者

与小树们

站在一起

哭泣

──诗宗第一号雪之脸




爱恋中的伊是一柄春光灿烂的小刀

一柄春光灿烂的小刀割著吾的肌肤

被割之树的肌肤诞生著一簇簇婴芽

伊那婴芽的手指是一柄柄春光灿烂的小刀

一叶叶春光灿烂的小刀上开著花

一滴滴红花中结著一张张青果

一张张痛苦的果子是吾一枚枚的脸

吾那一枚枚的脸被伊那一柄柄春光灿烂的小刀

割著!

割著!





「那裡曾经是一湖一湖的泥土」

「你是指这一地一地的荷花」

「现在又是一间一间沼泽了」

「你是指这一池一池的楼房」

「是一池一池的楼房吗」

「非也,却是一屋一屋的荷花了」





有一口烧著古典花纹的缸在一条曾经走过清朝的轿明朝的马元朝的干戈唐朝的辉煌眼前却睡满了荒凉的官道的生疮的腿边

张著大嘴

在站著

為什麼这口缸来这裡站著看

是那一位时间叫这口缸来站著看

是谁叫这口缸来站著看

总之

官道的荒凉上

被站著

一口

孤单单的

张著大嘴

看你的

这缸就渐渐被站的不能叫他是缸

反正他已经被站的不再是一口缸的孤单

如同陶渊明不止叫他是陶渊明

他敦煌不止叫他是敦煌

有人去叫缸看看什麼也不说

有人说缸裡装满东西

有人说什麼也没装进缸

有人说装了一整缸的月亮

一天有个家伙走来

打破了这口缸

也是一个屁也不放

不过

这口破缸

却开始了

歌唱。

──幼狮文艺




花伞


剪采云的圆繫於一根鏤花的杖上

少女们乃永日散步於黄昏的画廊上了

我乃攀著凤凰木的手臂

看满街的晚云

──一九五九年




黄昏


是那失恋的素手忍心地撒了满天的花瓣,

满天的花瓣

小燕子拼命也驮不尽呀,乃匆匆复匆匆了

小花猫蹲在鏤花的座鐘旁,捻著鬚

捻著鬚,默数著窗格上渐隐的日影

自那汲水的少女汲完最后一次一瓶连漪

黄昏乃牧著夜

自那教堂的阴隐处珊珊归来

而我们这些穿灰袈裟的行脚僧们

乃以云的走姿

去為湖上那些游泳的小巴戏们

做监护人了

总是怪担心的,是那些调皮的跳水的

划一道银弧潜下去,久久

划一道银弧潜下去,深深

──一九五九年




听水的人


──逝者如斯夫,不捨昼夜──

(故事。五月。青蛙讲的)

在古代。在月下。水呢喃著。月走下来雕刻我的影子。水从地上回家去。

我用手造起一阵小雨。在夜裡是一群黄灯。在白天是一扇碎虹

稻花装饰了你的髮。你走著甲骨文的步子

一位帝王自水上走去。一些蔷薇自水上走去

在今天我流到这里。在明天你在何处

你是听不懂的音乐应由听得懂的人听

(应由白鹅来听)

一个古代。一片云彩。你自山海经裡来。你来自原始去自现代。所以古代

也会再来。夏禹也会再来。原始也是现代

我想妈该把我造成一条鱼

好让我到水经注裡去

好让我去看大邮船去

(故事。五月。草叶讲的)




月色


把吃剩的一半月亮晒在露台上

在早晨。早晨十点鐘以前吾们不喜欢太阳

床也不喜欢。吾们爱在夜上耕耘。月色裡收穫

把太阳送给儿童。儿童不喜欢夜色

美丽的阿秀把半枚发涩的英文吐在一堆淤蒂上她喜欢

这种声音怪残忍的是不在青蛙打鼓的老家乡那个能穿

皮鞋的男孩子也爱把淤蒂吐在河裡的月亮上芦苇的月

亮上怪残忍的是不这个男人他只给这麼几张怪残忍的

是不阿秀用指甲狠狠的拧著绣花枕上的长翅膀的男

孩子怪残忍的是不她用牙狠狠的咬著票子

知道不知道。阿秀!人家把你的美丽一块一块的摆在小摊上。知道不知道。阿秀!这是第几个春第几个男子第几个月亮,美丽的阿秀。不爱知道月亮那面的稻田地。弟弟也不知道。是不

弟弟不知道床上可以收割麦子弟弟

不喜欢月色。怪朦朧的。是不弟弟

弟弟喜欢太阳。早安

弟弟。早安




星期日的早晨


那天早晨七点鐘

那个人的耳朵里仍然装满了满筐金色的小喇叭

仍有许多舞步被遗弃在酒吧间

仍有许多脸被溺死在酒杯里

以及很多灵魂

很多灵魂被溺毙在舞池里

一些新闻纸被活活的绞在门与门之间

正在大声骂著塌鼻的下女不该跟钥匙私奔

(但他绝不会相信这是他最叫座的课)

而字纸篓却正倚著廊柱大嚷著绝食

隔壁房东太太穿著绣花拖鞋站在凉臺上

有一群被虐待的瞌睡

正在她美丽的髮上酝酿著革命

她却在镜子里数著昨夜

数著她丈夫给她的小嘴上又磨出几个茧

全镇上唯有礼拜堂在吃著早点

在收容满街上看起来很美的垃圾

主啊,假如你昨夜赶到

──一九六○年三月二十日文学杂誌




去夏


吾在多瑙河。拾到一根患肠胃病的稻草绳子。一张撕破脸的新闻纸。刚果内乱。吾愤怒回顾。桥拱下写著禁止小便。网里的船又出港了。那些瞪大眼睛的橱窗。亮著姿态的小囚犯们。无声的吶喊。喊那个愤怒的青年。断了气。喊那个晒胃肠病的太阳。吾要活下去。什麼时候吾為你写輓歌。当爱喝酒的莎冈不把你赎回去。為了那个有两撇鬍子DADA的女儿微笑的脸。晨安。忧鬱

失眠的灯。吾同表兄弟。正在满街无舵的鞋子以及一枝枝倒张的伞以及汽车的吶喊里。SOS。警察的眼。红灯。吾们乘绞架似的电梯去听黑人奥菲。野兽。野兽。野兽。吾爱布拉姆斯。晚安。忧鬱

一周之第八天。吾同表兄弟去找苏茜黄。SOS。结婚。小喇叭的呻吟。吾要活下去。

广岛。吾爱

早安。忧鬱




梨树


屋前

梨树上掛著一脸女子的脸

某年春天一门被兵士所遗弃的旧抱

掛著一脸女子的脸的黎树守候著那门旧抱被遗弃在屋前

远方一声犬吠

炸开了远方的天

──一九七○年二月幼狮文艺一九四期





整个的一条街都被踩住

当那一个披髮的男子

在街的耳朵上

小心的挖一株蒲公英

然后两株蒲公英飘然离去

整个一条街的肋骨

被那一个披髮男子

的一双脚

全部踩住

──一九七○年七月





吾那一株垂著一头长长柳条的十六岁之女孩。她就喜欢当著月亮的面脱光衣服。躺在草地上问吾:「奴与月亮孰美?」这叫吾说什麼好呢?谁都知道只有伊不知道,那天晚上吾是在面对著:

一个有著柳条之髮的

一个有著小树之肤的

一个有著青果之乳的

一个有著一丛蒲公英之阴阜的

盛满了水之陶瓶般的鼓鼓的月亮

每当这时我就去摘一帽子的野蔷薇花。吻她一口,给她盖上一朵野蔷薇花;吻他一口,给她盖上一朵野蔷薇花:因為吾的女孩这时已被月亮晒熟而成為一枚桃子。吾怕雀鸟来啄呀。

祇等吾的女孩全身都盖上了野蔷薇花。最后,吾再来吻伊之双眉,以及那一丛嫩柔柔的蒲公英。

然后,就把伊抱起来,丢进有著藻荇的溪裡去;让溪水冲去伊满身的月光;让溪水冲去伊满身的野蔷薇。

让伊成為一条有著长长双腿的鱼




马脸


他一脚把太阳从棉被裡踢出来,就将一部剪草机推上他的脸,一面剪著,一面吃著,有两股草色的汁液自他那微张开的花岗石的石坝两侧流出来。(坝内有湖,湖内有鱼吗?)

面镜,他突然发现他有张爱吃绿草的马脸

食毕,就放开他那达达的四蹄,赶赴他女友的约会。当车过平交道,他猛一抬头,就被躲在道旁的一塘荷花硬把他自窗口拖了下去。

此马非马!

──一九七○年八月九日




民国五九年六月十二日晚赴臺南古都晤朱陵车至

中洲小站儿见夜坦胸露腹奔入第三车厢有感

夜这个女人终於使白昼这个爱廝杀的丈夫躺下来,躺在她為他铺设的大地这张凉凉竹床上,品嚐著这个黑肤美人亲手為他烘製的她身上那麼多灯的大奶奶,都淋满了草莓酱的大奶奶,大嚼之后这个爱廝杀的死鬼渐渐睡去终於鼾声如蛙,继之鼾声如远方隐隐的闷雷。

夜:凉如水!这个女人就拉一把床单把一部份乳房盖将起来

「喂!夫人,到底你是睡吾这张床?还是吾睡你这张床?」

床上动干戈。花落又几重?




鬼脸


突然一个夏闯进来

把一车厢的脸,熬成了糯米稀饭,只有一些黑枣儿在稀饭里浮动著。

那个急急要下车的女子,只好用守捧著那张脸,挤了出去,大势去矣!那张捧在手里的脸已经有一些自指缝里溜掉!流在月臺上那株梨树上。

而且还多捧了别人一把鬍子。

而另一个跳车的少年,却只捧了一张脸,把鼻子眼睛和眉毛,忘在车厢那锅稀饭里一株荷花的脸上

一株荷花的脸上!




春天坐著小河从山里来


拉起大衣领子

闭上眼睛

坐下来

听著

坐著小河从山里头一路上吉里瓜拉的淌下来

经过。

那遍。

杏花林子!

经过。

那遍。

梨花林子!

再──

经过。

那座青石桥……

才流到──

吾,管管的耳朵里来

流进

几隻

斑鳩的叫声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每年个春天唄(註一)

春天个夜晚个唄

吾都与夜个唄

坐在。吾家。门前。小河边个呀胡海

听!

听!

一直在听!

听到

搂著吾睡去个呀胡依呀海!!

註:这首诗唸到最后一段,应该高兴的唱起来,如是我说。

──一九七三年

■註一:原字為「口拜」:因音同以唄替代,以下之唄同。




古剎


走近那禪寺

那禪寺

打开山门

接他

月光

如寺中

老松

落了

厚厚地

一禪院

在松叶上

睡去

醒来

鐘声

依旧隐隐

遍寻不著

那鐘

那撞鐘的老僧

昨夜

分明是

鐘声

引他

入寺




夜之鼓


冬夜如酒

躺在

天地之间仅仅那隻更鼓

由近而远

急急的

敲著

(听!譙楼上鼓打三更!)

那隻瓮

被敲出

一个

洞中流出的

是婴儿的

一隻

惊啼

──一九七三年




满脸梨花词


看著妻昨夜教春雨淋湿的那满脸梨花,和妻怀中那棵长满绿芽的小女,吾就禁不住跑出去,拼命淋著,吾满身的

枝椏

吾等不及吾那个管管

慢吞吞的

开花

──一九七三年





你是无根的花

喜欢开在风的枝柯上

烟的叶子上

你是开在青空的花

有一天

看见你开在

一个小孩的

脸上

你是漂泊的花吗




清明


在吾来说

故乡就是

父亲

母亲

如今

父亲

母亲

已成了

虽然已经成了

但他的儿子

并没有做上坟的人

在吾来说

故乡是俺心中的坟

里面埋著父亲母亲

天天在过著

寒食,清明




墨荷


夜拿著一支毛笔,从黄昏开始,就在画一张泼墨荷花

当这张墨荷画好时

吾便坐在一张大墨荷叶上

与夜对酌

吃著猎户给打来的

巨蟹双鱼金牛白羊

还有

一碟一碟的虫声

一碗一碗的蛙鸣

一直喝到吾坐的那幅墨荷

落满了露珠

吾便伸手折下那一朵

萎落在西天的

褪了色的

只剩下一个瓣的荷

一口吞下

怪的妻说吾的嘴

近墨则黑

──一九七七年




纳凉图


妈妈坐一把藤椅抱著弟弟把脚放在弟弟坐的小凳子上

爸爸坐一把藤椅抱著一本苏东坡把脚放在爸爸的小凳子上

吾坐在吾的小凳子上把头放在妈妈的腿上

风在吹著蕃石榴树

风在吹著星星的眼睛

门外小山的树林里有萤火虫

妈妈抱著弟弟在唱,从我们的家真可爱一直唱到欧阳飞飞

弟弟的眼睛越来越亮,一直往那些星星里飞

爸爸把那本苏东坡放在肚子上,喝他的茶水

一隻猫瞇从院墙上躡足襟声而过

突的一个芭拉掉下来跌开了花

妈妈的歌还在闭著眼睛哼,弟弟已经睡在妈妈怀中

爸爸的嘴在打著呼嚕,只留下那杯孤单的残茶

吾也睡在妈妈的腿上,任风吹吾的头髮

一隻夜鸟从吾们头上叫著疾飞而过

月亮亮著,风在一页一页读著摊在老爸肚子上那本苏东坡

──一九七七年




四季


踏青回来的孩子们

手里抱著一大把野花

跟他妈说:

「这些野花是雪变的?」

「小孩子就会胡说八道!」

「才不哪,是那隻斑鳩这麼说的!」

「好吧,就算是斑鳩说的。」

「这还有什麼好说的,

河都出汗了

太阳都出汗了

这还有啥子好说的!」

一隻渴得倒在树上的叶子

对一隻嘴里喷火的蝉说。

一位过路的云听到后

赶快偷偷的跑走了

一句话也不说

院子里那棵树,

不长石榴的蕃石榴树

从前几天起

孩子们就扫了好几篮子的落叶

还说:

「怎麼越扫越多?」

那做爸的却装出一种荆軻的样子

大踏步的走过去

不过他还是听清楚

他踏痛落叶的叫声

黄盖不是曾经唱过?

「不觉两鬢白如霜」

曾经是住在树上的花

而今是搬家在雪下面泥里边的根里头开花

所以啦你可不要有事没是的

开挖土机哟

吾是指

土拨鼠

──一九七八年




野马


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

──陈搏

「他是一匹野马吗?」

一匹马衝破那人的肋骨栅栏脱韁而出!

一匹白痴的开著一身黑牡丹花的马,在雪里狂奔著,他昂首摔掉骑在他身上的月亮狂奔著。「吾不要鞍!不要韁!不要索!」。在雪里狂奔著,他挥开四蹄,擂击大地,「吾在击大地之鼓,吾不是达达地马蹄!」。鼕鼕鼕鼕!大地之鼓鼕鼕!

他擂过一座山又一座山,他擂过一条河又一条河,他擂过春秋,他擂过岁月。「吾要踏醒,踏醒这乾坤一梦!」

他狂奔著,他狂奔著,他要奔出这天韁地索!去找那雪中第一棵蒲公英!

那个人衝破他肋骨的栅栏脱韁而去

「你是一匹野马吗?」

「不,吾是一匹踏雪寻梅的驴?」

──一九七八年





知否?知否?

伊目中的双禽

已飞落汝髮

汝可捕而袖之

暖著双禽

回家

──一九八○年





他把今年在对面山上

装进录音机的蝉声

拿出来

让孩子们

烤火

──一九八○年




春柳


昨夜的春雨

淋弯了吾的瘦腰

难道这一街的落花

只教吾一个人打扫

──一九八一年





不然就把吾烧成灰

撒到你家门前的井里

让你天天喝著井水里的吾

喝著吾的灰




蚊子


今年

夏天这位舅舅,对吾特别客气,他在某天傍晚,託黄昏送给吾一隻

蚊子

吾打开礼盒一瞧,原来是一隻相当漂亮而年轻的雌蚊子

伊有两隻纤瘦灰银的手臂,还有两条细长如竹的腿儿,是适合於跳芭蕾舞的,尤其在天鹅绒一般的皮肤上、,是奥黛丽‧赫本的风神

於是吾把蚊子的樱桃小口,给擦上口红

让伊先去亲妻子几口,妻的肉温柔

再让伊去亲女儿几口,女儿的肉嫩如春韭

再让伊去亲儿子几口,儿子像小牛肉

给每个人留下几朵红红的吻痕

当作一点儿心心相印!

至於吾的肉,是老肉,就随便吃吧

这样蚊子的肚子里就有了吾们家四个人的肉

这比管夫人调和的泥娃娃更亲热

於是,吾把这隻蚊子请进冰箱避暑

当青蛙把月亮吵到天中央那天晚上

吾们就把那隻蚊子从冰箱里端出来

加上一点醋或者酱油什麼的

一家人吃著蚊子喝酒

你们该知道吧,那时候

吾吃著妻的肉,妻吃著儿子的肉,儿子吃著姊姊的肉,姊姊吃著老爸的肉

吾们家人互相吃著

每一个人的温柔

每一个人的温柔

真是他妈的温柔!

──一九八三年,写於邋遢斋




多了或少了的岁月──纪念父母亲


他离家时十五岁

那时母亲已经四十七岁

现在母亲已经七十七岁了

他也活到了四十五岁

可是母亲还是说他才十五岁

虽然她的孙子都已经十七岁了

也许母亲说他十五岁才是对的

他也记得他的母亲才四十七岁

那麼多出来的岁月是谁的呢

可是他又觉得他是四十五岁

母亲也说她已经七十七岁

那麼少了的岁月又是谁的呢

不过

母亲说他才十五岁是真的

母亲才四十七岁也是真的

■註:本诗曾被音乐家韩正皓谱成歌曲。

──一九八三年




蝉声这道菜


大清早,妻就拿著菜篮子捡拾蝉声,一会工夫

就捡拾了满满一篮子蝉声回来

孩子们却以為家里有了树林

他们正在树底下睡觉呢

妻却把蝉声放进洗菜盆里洗洗

用塑胶袋装起来放进冰窖了

妻说等山上下雪时

再拿出来炒著吃

如果能剩下

在分一点给爱斯基摩人

听说

他们压根儿

也没吃过蝉声这种东西

──一九八一年,邋遢斋





突然有一天他觉得他的鳞皮上某一处在痒?

想不透是谁敢入侵我这棵老松的国土?

当然非关鸟类,我等本来是鸟的家乡。

禁不住想去抓一抓这个痒。

却又强忍著不去抓你,索性就让你来痒!

就找些事情作,不去想那个痒。

帮忙整理一下鸟们的违章建筑,

或者帮鸟们带带孩子,

也许就忙得忘了痒。

虽然你还是躲在我身上不住的开花繁殖,

有时强忍著不想痒,你却偏偏叫我痒!

就不得不去找著抓你,

可是一去碰你,就越抓越痒

抓得人咬牙切齿,抓出血来,还是痒,还想抓下去!

有时想把你赶出去,可又不想把你赶出去。

早知道就根本不去抓你,

可是你又叫人痒得难捨难挨。

早知道就不让你长在我身上,

可是谁也防范不了你这种像鬼一样的东西。

你愿意长一棵癣这种花卉在你身上否?

如果你雅好痒这种东西的话,

其实癣要不要长到你身上,你是挡都挡不掉的,全是癣的事。

就像一隻蜗牛爬在我的树干一样。

──一九八四年




某诗人之自杀牡丹


一朵鲜红的牡丹花自那惨白的脸上迅速的向四周绽放,越开越大,一匹一匹的红花瓣佔满了整个的平交道。

手上拿著一本他的手抄诗集

一封寄到法国尼斯城一个女子的信

信中提到他住在哈尔宾的母亲

一把身世不明的钥匙

钥匙带上还繫著一个汉玉戒指

及一张看小城之春的电影票

那朵鲜红的牡丹花自他脸上迅速的向对街开过去

──一九八五年






斑鳩词


早上,斑鳩在对面山上叫著!

那时吾皇万岁还懒在床上尚未叫起

闹鐘压在黄綾枕下!晨钟响在鸡鸣寺里

斑鳩呢还是在对面山上叫著!

吾皇万岁开始梳洗打扮刷牙洗脸刮鬍子洗冷水澡以及大小便,太阳陪著吾皇万岁在厕所里看报纸卫生纸稿纸公文纸圣旨

樱花嘛开在契可夫的樱桃园里

苦茶嘛在喝苦茶老人的嘴里

海海!斑鳩依旧在对面山上那麼的叫著!

牛奶在牛奶杯里,麵包在麵包盘里,果酱在果酱罐里,小菜在小菜碟里,稀饭在稀饭锅里,碗在手中,烫在唇上。筷子呢在嘴里!

公主太子们在床上哭泣。

奏道:「老娘,我要冲奶奶!」

倒是怎麼专拣这个当口来奏这麼要命的一本?!这一本该往哪上奏呢?

狮子在远远的阿菲利加,锡金在高高的喜马拉雅!

奴才吾呢?该跪在哪里?

斑鳩呀,还是在对面山上那麼的叫著。

车票,雨伞,零零七!「怕他妈的又赶不上车了?」嘴里咬著半根油条,夺门而去!「摆驾!」皇后的喊声又追杀而至!「冤家!郎君!万岁!死鬼!弗要忘了给弟弟买尿片,还有安眠药片!」

希腊!伊朗!伊拉克!大法师!

斑鳩,照旧在对面山上大声的唱著!

简票,抢位子,再将掛在车上的心请下来,吾皇万岁,安车当步吧。

可是,脑子里皇后那头不按牌理出牌的乱云皴,如同刚刚囫圇吞下的油条,十分的不好消化!

逍遥游里找庄子,赤壁赋里找苏子,道德经里找驴子,破棉袄里找虱子

可是斑鳩依旧嘛在对面山上那麼大声叫著

不住的叫著!不停的叫著!

吾?奴才吾到底该站在哪儿

飘飘何所似

哈阿!天地一斑鳩

註一:苦茶老人周作人

註二:老子奇驴出函关

註三:阿Q爱在棉袄捉虱子

──一九八四年




车站


车站上的脸是

一张一张

一张一张一张张张(註一)

一张一张

一张张

一张

的旧报纸

虽说每个版面都有不同的新闻

却都是一条一条落满苍蝇的臭鱼了

只有跑过来的那张小孩脸是张

外!!!

──一九八五年

■註一:原三张字做金字塔型排列,如张之状,共佔三行。

张张




两个箱子──纪念父母亲


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包衣裳

压在箱子底下

偶尔拿出来晒晒

又把它放回箱子底下

不想穿它

也不想丢它

(灯发了霉呢)

也许不捨得穿它

也许是不愿穿它

还是让它压在箱子底下好了

让它跟父亲的信在一块儿

(衣裳是妈妈亲手缝的呢)

偶尔捡出来晒晒

丢也可惜

不丢也可惜

穿也可惜

不穿也可惜

(父亲的信一碰都会碎了呢)

(关於家乡以经是很远很远的骨董了)

就把爹和娘的信和衣裳

迭一迭压在箱子底下好了

爹和娘总该睡在一块儿吧

是不是会睡在一块儿呢

是不是会死在一块儿呢

谁也不知道谁?

(所谓家乡已经是很老很老的骨董了呢)

另一个箱子

空空地

放在床铺底下

什麼也没装

好像该装点什麼呢

该妆点什麼呢

(就把爸爸妈妈折迭折迭压在箱子底下好了)

──一九八三年






阳明山冬雨即事


说这儿的雨是一种冷酒

树,并不反对

所以,有几棵树就喝红脸了

有些却越喝脸越青

不管脸青脸红

却都爱面壁小解是一件事

因此,造出条条溪流

或者小小的瀑布

却断非面壁解经参禪之事

说它是雨嘛,却有酒味

说它是酒嘛,却有尿味

说它是瀑布,却又是站著的河了

越喝越冷,此乃為之酒性

竟喝的每根骨头都站到皮肤上来

冷的不剩一点肉的温柔了

他娘的

在化石与未化石之间

在成枝与将成枝之间

那绝非衣冠可以解说的

喝了就尿,尿了就喝

就是这麼一回事

树如此

鸟如此

狮子如此

鱼如此

新娘如此

是如此

人哪,也不过如此

因為庄周如此

蝴蝶也他娘的如此

──一九八二年




虎头


伊把头取下来放在吾的书桌上说:「让吾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陪你说话,吾要去办事!」说吧就不见了。说至迟上灯时便返。

谁会想到竟被一隻猛虎从窗口跳进来,把头抢去!

怎麼办!等晚上她回来,吾怎麼还她头!

谁知她的头不但没丢,她把老虎的也给带了回来!

她把老虎的头放进一隻书箱里锁起来说道:「看这个坏蛋老虎,怎麼来偷牠的头?等会老虎来不要动,只管蒙头睡觉就好!」

老虎在窗外要头,整整要一夜!




水薑花


白白的水薑花旁有浣衣的女子

涉水而过的是个黑黑的汉子

黑黑的汉子探手折一枝水薑花

那被折去的水薑花竟是那浣衣女子的

那浣衣女子的双睛竟是那水薑花茎

中的泪

而那涉水而去的汉子呀就是那隻

振翅的水禽

那振翅而去的水禽呀竟是那

浣衣女子的双眉

啊啊那翅膀的双眉

■註:这首诗已经丢了,幸被选入英译选集,谢谢杨牧。





信就一直写去

一直写到墓碑上还没停止

卿卿呀

您还是不给吾打来

半隻雁子




邮筒


每天都有写给故乡的信呀

就是找不到邮筒




伤口


从歷史的伤口裡

看到正在燃烧的

阿房宫





不必去推倒那面墙

跳过去

就是原野了




斧斤


这是谁来把吾父亲的脸砍出这麼深的伤痕

低下头吾看见吾手上拿著一把锋利的斧斤




纹身


那人把他那块花岗石

深深的刻上一个像诗般美丽的女人的名子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联合报




谁来了


每年看到山上农夫那棵山樱穿红衣

吾就知道谁要来了

今年那棵山樱之处盖了房子

这是谁来了?




冬阳之年


冬阳之年

两隻粉蝶就舞满了窗外整个巷子

冬之灿烂都在两隻粉蝶上

高山有雪




穷人


穷人像夏夜的天空,一个洞一个洞的,但却不是一件用星星做的衣裳。肚子天天打雷却不下雨,冬天刚到穷人身上就下雪了,等到老天爷真的下雪了,穷人又找不到冻死了的脚。

夏天来了时,身子外面下著雪,衣裳裡面也下著雪。

最怕碰而秋天了,人家一件一件加衣裳,他跟树一样,一件一件脱了衣裳。

他就是朱元璋,穷的时候一样,富的时候不一样。




晚秋


晚秋名叫林黛玉,她并不知道她是相思病患者,她也不知道她是林黛玉,她更不想知道她每吐一口

都带著血!

我在去枫林的路上碰到曹雪芹是他告诉我的

他还说宝玉正在天台山国清寺跟寒山拾得聊天呢。

你相信曹雪芹说的话麼!

读了石头记你就会不相信!这回事!

是怎麼一回事?去问脂砚斋好了

晚秋,满山都是脂砚的斋!




一首那麼难写的诗


到光绪那年那首诗还剩下了九行

崇禎在煤山上吊时把那首诗勒死了最后一行

努尔哈赤又开始从头另写那首诗

光绪年间才写了九行!

义和拳作乱一拳打去了一行!

鸦片战争毒死了一行!

慈喜大薨又驾崩了一行!

李莲英阉去了一大行!

宣统元年又被废去了一行!

一九一一年在武昌革命革出了三行

袁世凯兵变去了一行!

张作霖给炸去了一行!

吴佩孚战去了一行!

张宗昌毙去了一行!

冯玉祥诈去了一行!

×××又抢去了一行

×××又刀去了一行

又杀去了一行

再剁去了一行

又烧去了一行

再炮去了一行

这首诗已经被杀

的诗不成其為他妈的

诗了!

屌!中国这首诗呀!

──创世纪诗杂誌第七十久期




青蛙案件物语


吾去浇花

发现躲在花叶深处

一隻绿色青蛙

这五楼之高

是怎样爬上来的

青蛙?

放著楼下清浅长草的水沟

不住?

跑上五楼阳台

做什麼?

也许有个池塘

躲在吾家

什麼地方?

或者吾们家裡

有隻青蛙?

记得好像偶尔听到几声

哇鸣?

不对

吾想那是在梦中

到底这隻青蛙

是怎样

爬上来的呢?

难道青鞋会飞?

这麼说人也该

会飞了?

是谁送来的一隻青蛙?

不会

人吧?

也许吾们家是真的

还躲著

青蛙?




来到哈佛


来到哈佛,满地泥泞,泥泞有残雪。

几张初春的怯生生的小脸躲在残雪中几张嫩嫩

的才发芽的春草后!

抬头看见一棵大树上孤零零的结著一个大鸟窝,

那麼突出的结著一面大鸟窝,

光秃秃的大树上结著一隻大鸟窝。

一进燕京图书馆,就看见跟王国维同时代的名

流罗什麼振玉的?送的一块匾。

很多书都蹲在书架上看,不说话。

吾没时间看。

文章出处:

现代诗复刊21期





不知道那一天你偷偷入侵到我的身上

突然有一天觉得身上有一个地方在痒

禁不住想去抓他

却又强忍著让他来痒

只好找些事做不去想他

也许不去理他住一会就会不痒

虽然他还是躲在我身上

在开花在结果在製造一些痒

有时却越忍越痒

不得不去碰他

可是你一去碰了他

就越抓越痒

抓得你咬牙切齿

就是抓出血来还想抓下去

终於抓出一个疤来

可是住不了几天

这个疤又会痒起来

何况你又想把他赶出去又不想把他赶出去

早知就不去抓他

可是他又叫人痒的难挨

重要的是有一朵美丽的癣长在你身上

你愿意长一棵癣在你身上吗

如果你不怕痒

文章出处:

现代诗复刊06期




旅美诗抄


一隻野鸭子


这时从南面走来一群鸭子

一群一面故步一面吃草的鸭子

三三两两的吃著草走满了一草地

他在窗内看著这一群鸭子

听著听不懂的用印度话讲的印度那个文学!

突然的他看见后面又走来一隻落了单的鸭子

一隻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鸭子

一隻看起来有点儿自命不凡的鸭子

他觉得,这隻鸭子好像在什麼世界见过

就是一时想他个不起,可是似曾相识

不过,那隻自命不凡的鸭子却慢慢的幌盪过来了

他这才明明白白的看了个清楚

原来,原来那隻鸭子是他自己!

他怎麼会成為一隻自命不凡的鸭子?

他什麼时候才成為一隻自命不凡的鸭子?

但走来的的的确确是一隻自命不凡的鸭子?

老兄你知道吗?

他是一隻野鸭子。

不是一隻家鸭子!

82年‧爱城




黛芬坡小镇记


吾等為了打尖才闯入这个躲在童话图书裡的小镇

车子轻轻撞破包裹著小镇的那一层静静的白琉璃

碎琉璃声还是惊醒了每个窗户的眼

每张窗户都瞪著大眼睛看著我们四个胡人?

是成吉思的兵卒?还是华工猪仔?

只有那红黑相间的教堂双塔,惊的幌了两幌,赶紧抱紧塔顶的铜鐘

否则必然被吾等之闯入敲响,「扫泪」打扰了。

若鐘声自鸣,吾等也许被目為是四个成佛的禪师来自东方

而闯入信基督耶穌的异邦,突好像听到十字军东征的马蹄声

践踏过我佛慈悲的脊梁?

在唯一的一家手工麵包店吃著土產甜点

不禁想起苏东坡雪泥鸿爪那句诗来

想,今生今世能否再度来此小镇呢?

嘿嘿,人有高肥瘦,各有若辣酸咸

百年后,卿身何处,小镇安在否?

他奶奶的啦

这等事,古今,难得个周全

出店来,红日西斜,江山如画图

玉米田依旧是玉米田

阿美利坚是否依旧是阿美利坚?

还是撒泡尿,上路去吧!

‧82年九月爱城‧

‧黛芬坡在爱荷华镇附近




七绝


绝句1

不小心,十六岁时身上长出来一枝枪来

从此他就成了枪瞠裡一颗子弹

射出来是一种危险

不射出来也是一种危险!

说出来是一种危险

写出来更是他妈的危险

直到现在,还是在他妈的危险危险

危险呀,革命老在革命

射与不射都是危险

爱人同志这麼告诉吾

绝句2

他把脚卸下来送去修车馆修理

把鞋放进海裡做沉船

打捞沉船者却认為这是一椿谋杀案

检验结果:警方说是诺亚方舟的仿冒品!

绝句3

只因為一个喷嚏

他的将军竟未当成

那是总统召见,并赐餐八宝蛋炒饭的时候

因為吃的太快,一个喷涕

把一粒米自鼻孔直射到,总统的额头

偏偏是在说他当年,怎样推翻帝制的时候

绝句4

蹲在马桶上

痛快的拉出来那就是真理

如果便秘

那就是理论读的太多了

这像某些立法同志以及某些教授

绝句5

他把遗书藏在一个地方

怎麼找也找不到

即是挖开了陵墓

也只找到了一些陶俑

绝句6

当灯来了以后

可怕的时间也来了

如果没有灯

就不知道有灯的可怕

如果有了灯

就不知没有女子的可怕

绝句7

说著说著就真的变成了真理

而最可怕的是

你永远离不开它了的可怕

被骗了还不知道的可怕

文章出处:

创世纪-111期-四川诗专号-1997.夏季号




那是吾听到的第一声蝉那是


那是在五月二十三日的傍晚那是

刚刚下过雨的傍晚那是

五月颱在南部走掉带来大雨的傍晚那是

儿子去车城军中报到担心他淋雨的翌日的傍晚那是

為一隻神鸞為什麼可以饲养在摩耶精舍又一次想起心烦的傍晚那是

油桐满树白蝶尚未飞尽的傍晚那是

香枫的绿裳尚未被虫食的傍晚那是

青蛙窗下刚刚开始试噪的傍晚那是

吾突然听到的第一声蝉的傍晚那是

那是呀………

八十五年五月三十日邋遢斋

文章出处:

创世纪-107期-叶维廉专号-1996.夏季号

文章出处:

创世纪-108期-简政珍专号-1996.秋季号




大英博物馆告诉吾


(外二首)

我是世界上最大的赃物储存仓库

也是一些各国帝王将相的停尸间

也是木乃伊停放最多的地方

也是孤魂冤鬼出没最多的地方

当然也是无价之宝收藏最多的地方

除了喜欢吃腐肉的秃鹰

只有人也喜欢吃腐朽的东西

却又是他妈的无价之宝

巴黎铁塔这根

他说那是一根吊在天空的大便

只有对甜美已经吃腻了的法国人

才会去吃这种丑陋之美

如第二道菜庞毕度艺术中心

吾也觉得这根铁塔是站在巴黎地上的

一根驴屌

英海德公园之晨的演说

一九九六九月二二日秋日早上海德公园民主广场只剩下一群鸽子在演讲评论时政,而爱高谈阔论的人类却不知在那个女人怀裡偷情。

就没有一个人会对那群高龄的橡树或梧桐口沫横飞。

你这张嘴只能对付不爱听话的

人类

民主广场如英国小街乾乾净净没有

狗屎!

文章出处:

创世纪-108期-简政珍专号-1996.秋季号

文章出处:

创世纪-109期-杨平专号-1996.冬季号




謁陵‧感怀


台湾诗集

先生!猛抬头看到墙上刻著你的字正流著血,顺著这条血路望过去,这血染红了大江,这血也染红了江南三月的桃花,不只是一把扇子而已!

先生!你大概不会知道,那裡会来了那麼多的革命!

先生!你大概已经知道,杀掉一个皇帝的头,又会长出好多皇帝的头来!

先生!你大概已经知道,同志仍须努力,他们都在努力学做皇帝!

先生!你「致力国民革命革命凡四十年」,尚未成功,而今又搞了四十多年集八十年之经验,依旧尚未成功!

所以:

革命永远不会成功!不革命也永远不会成功!

哎!你只好咯血而逝了。

你墙上字裡的血————

都染红了半城夕阳,两岸的桃花!

文章出处:

创世纪-106期-朵思专号-1996.春季号




饕餮王子


吾总想弄到一部製冰机然后吾用鞭子赶出一群海来同吾妻爱吃的拌拌冻起来一个美丽的拼盘然后吾同妻〔她穿著小红袄〕杀著下酒

吾们切著吃冰彩虹把它贴在胃壁上请蛔虫看画展把吃剩的放在姻脂盒里粉刷那些脸再斩一块太阳剐一块夜吃黑太阳让他在肚子里防空私婚生一群小小黑太阳生一群小猪再把月和海剁一剁吃咸月亮请蛔虫们垫著咸月光作爱吹口哨看肉之洗礼把野兽和人削下来咀嚼咀嚼妻说应该送一块给圣人嚐嚐然后把飞弹和卫星狠狠的冻住叫狗去咬他们尷尬的腿把嘴和舞姿狠狠的冻住看他们尷尬的演技把皇帝和床第狠狠的冻住看他们尷尬的耕耘床上可以收穫麦子把春夏秋冬狠狠冻住看尷尬的时间看报丧的表给自己唸祭文於是吾们把愤怒忧鬱微笑连结起来吃吾们就双双睡去然后随便他们去

联合国或什麼地方喊冤

吾们是冰的儿子吾们是雪人

吾们知道吾们知道吾们正吃著太阳

一九五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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