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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树义诗选

2017-11-23 赵树义 星期一诗社


赵树义,他曾用笔名叶绿素,山西长子人,1965年出生。现居太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协六届全委会委员,供职于《人民代表报》社,任副社长。出版诗歌、散文、小说合集《且听风走》,散文集《低于乡村的记忆》,著有长篇散文《虫洞》、长诗孤独三部曲《尘浮屠》、《转情筒》、《裂帛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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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诗选章

 

1、《越淡越痛的哀伤》选二

 

清明

 

“我不惧怕死亡,我担心你活着的日子……”

优雅的台词像老电影一样经久弥新

你反反复复说着,天空就下雨了

 

谷雨之后,霜叹息一样寂灭,雨谷子一样发芽

明媚的春天里,我们多么想回到清明

回到清明前一天的山上啊!

烧荒的人播种了一山坡的眼泪,溪流奔向洼地

友谊、苦难、死亡离怀念越来越遥远

只有爱情还是那样洁白……

 

“除了一个女子义无返顾的诀别,你不要相信

所有和你一起哭泣的人,不要相信善良和感动……”

你左手攥紧右手,世上所有的皱纹加起来

也没有爱情沉重

一个女子的眼泪可以在一棵树上凿出一个洞

可以哭倒一座长城

一个女子的爱情远比一条河流宽广

 

倾斜的夜空,漂泊与雨季轻扬,泥泞直达天穹

男人的眼泪竟显得那样虚伪

——“我没有欲望,所以我是多么强大!”

 

手鼓

 

曾经十分迷恋死亡这个词汇。这两个方块字

曾经被诗人们反复把玩,像两块鹅卵石

光滑,沉静,闪烁着神秘光泽

 

而此刻,当死亡以暴动的方式与我们面面相觑时

我们却只能去抚摸一面手鼓,让一面手鼓

与我们生死相伴——

把痛缝在被击打过一千次的兽皮下面

让痛炸裂为鼓中心空气一样流动的碎片

让手抚摸或者敲击这面鼓,看能长出怎样的老茧

看时间和我们怎样把这些老茧打磨出光亮

就像这面鼓尖锐的喊叫

这喊叫在我们的心底刻出一道沟壑

沟壑里的水开始结冰,沟沿上的泥土落满草籽

 

我们细心守护这些草籽,守护草籽深刻的裂纹

每年的春天,每年的五月

我们都必须去抚摸那些越淡越痛的哀伤

那些哀伤卡在五月的心口

惊鹿的五月奔跑在伤口的锋刃上

格外敬畏每一粒草籽

 

 

2、《时光错落的山坡》选三

 

皱纹里的麦子

 

出生便已中年。正午时分,我们的皱纹里

倒伏着一拢麦子,倒伏着

一拢没有麦芒的麦子

 

金黄是那样的沉重,姿势镰刀一样弯曲

优雅如盛满雨水的玉米叶子

我们行走在正午时分,行走在早熟的田野

朝露不曾滚落,已经看见熟透的黄昏

已经看见黄昏背后孤单的黑

把帽子脱去,外衣脱去,鞋和袜子脱去

正午时分,我们就要学会与夜色一起放手

 

正午是最重的时光,也是最轻的时光

是最真实的时光,也是最虚幻的时光

正午就像爱情,就像男人和女人的混合体

就像性与情的混合体

谁能把最需要的部分麦粒一样剥离?

 

仰望阳光和灵魂与抚摸夜色和肉体

一样具体,一样无法抗拒

我们是正午成熟的阳光

是没有麦芒的麦子,很早就学会了默默承受

 

深夜的花蕊

 

深夜,花蕊悄然打开,怒放的姿势让人落泪

露水隐秘而深沉,叶茎潜入泥土

夜色怦然心动。花蕊悄然打开

如水的声音从花的根部慢慢导入花的经脉

 

让花长成树吧!

流放的季节已经教会奔放,教会无所顾忌

剥去层层的叶片,打碎石砌的花池

让花长成树吧!

根尽可能地深,茎尽可能地高

叶尽可能地招展,摇曳尽可能地疯狂

让花长成树吧!

像庄子一样梦蝶的树,像蝶一样飞翔的树

让树在高空中飞翔,让飞翔在自由中眩晕

让眩晕捕获每一个男人和女人

让男人和女人的秘密像阳光一样无遮无拦

让无遮无拦的阳光把暧昧的夜色彻底击为齑粉

……

 

深夜,花蕊打开如水,疯狂行走如水

叶茎插入泥土,灵魂潜入肉体

花朵怒放的姿势比幸福更奔放更眩晕

 

温暖的秘密

 

日子该是什么样子呢?窗外的秋天很温暖

秋天里翻晒的谷穗很温暖

玉米灿烂在秋阳里的微笑很温暖

 

秋天的深处埋着一坛老酒吗?落寞很温暖

水在悬崖上的行走独一无二

流动或跌落很温暖

一池水消失了,一粒粮食发酵了

坐在老酒的旁边,经年的香气很温暖

 

坐在秋阳里回忆往事,爱与被爱像两只酒杯

像两只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挣扎与逃生,失败与痛苦,放弃与怯懦

很温暖。阳光稀疏

最易碎和最结实的感情很温暖

 

守着这惟一的财富吧!

水在岩石上凿出美丽的图案,光影波动

秘密像老酒一样雪藏

咀嚼很温暖

 

 

3、《雪及与雪有关的场景》选三

 

雪在黑夜里是最白的

 

八点钟的时辰暗下来。房子里的光线暗下来

楼前的雪白得远远胜过一张白纸

雪平平整整地在地上白着

地上的雪比白日的厚,比白日的干净

却没有白日的温暖

很白很白的雪在北方的很多地方下着

很白很白的雪在北方的今夜下着

刺骨的风在北方今夜的雪地上刮着

 

看不见草地上的草。灯在草坪上亮着

雪瓣在光线里飞着

一群鳞片闪闪的鱼儿在鱼缸里游着

飞在光线里的雪瓣很明亮很细小

像一群白色的虫子

雪地很白。雪在雪地里洁白地下着

虫子重现的夏日时光很白

 

白日道路上的泥泞。白日欲化不化的雪尘

还有白日的积水和傍晚的冰

都不见了

雪很白很白地下着。这个夜晚

雪一直很白很白地下着

今天这个夜晚,雪比什么时候都白

 

在冬天,谁可以雪一样来去从容?

 

在冬天,没有人可以像雪一样来去从容

雪,开过之后凋谢

雪,白过之后寂灭

天空,树,还有房子的高处不留余痕

 

雪地里泥泞的篆字暗示了鸟兽的踪迹

我面对雪耀眼的白忧心重重——

雪可以轻灵,可以纯粹,但

雪不放弃,也不能放弃

放弃只是一声叹息。翻看泥土

不难找到雪的种子,雪的心事轻轻藏起

却比泥土还厚重

 

泥土里埋葬着雪的身,雪的魂

雪的梅一样的情爱

雪选择最轻的方式放下身段

雪选择最重的方式祭奠结局

梅的红是因为雪的白

冰的重是因为雪的轻

冰层下面,河流的声音像泥土一样

裂开春天

 

雪地里寂静的火焰

 

诗是雪地里寂静的火焰吗?是性情之殇吗?

我说爱到深处是痛,你说恨到高处是痛

我说笑到浅处是重,你说哭到低处是重

蓝色或红色,白色或黑色

字或词,句或逗

痛或重

 

诗跌宕着,总想模仿比高还高的旗杆

比深还深的泥潭

总想飘扬旗杆之上,陷落泥潭之下

轻就轻过一粒秤星,重就重过一扇磨盘

 

诗人们总想比自由还自由,比反叛更反叛

诗人们不断被粮食、失眠、喘息、幻想、铅、性

和最轻的雪压榨

我越过寂静的雪地,看见秋后的大路上

爬行着一只刺猬

尖锐的肉针疑似枣树夏天的刺

 

 

4《别处》选二

 

别处

 

你想到异域的风情里走走,那里的房子

是石头砌的,马路是石板铺的

石板路上的姑娘闪烁着鹅卵石的光泽

你走向石板路的尽头,寻找一座石头房子

房子的四周长着不高不矮的山茶花

房子的屋顶上铺着不粗不细的茅草

你看见屋子里挂满木头或石头雕刻的物件

木头架上摆满音乐,木制的音乐盒子

会发出木头、石头和风混合的声音

像沁凉的暗河下面四季看不到的流水

那座房子的房梁上倒挂着音符

石缝里填充着音符,你在房子里轻轻走动

四周便发出溪流的叮咚

你会在这座房子里遇到一个人

他倚墙,抱肩,弯曲的眼神像飘拂的马鬃

你把手搭在石几上,坐着木头凳子与他说话

你与他谈论音乐和与音乐有关的事物

你告别的时候,他从墙上摘下一件黑色的木刻

他说这是我从异域的地方带回来的

他说我会把这件礼物送给懂它的人

那一刻,你背对阳光站在门口

你忧伤的姿势像木刻一样凹凸有致

 

立春的那一天,雪病了

 

立春的那一日你来过,落地就化了

昨天你又来了,尾随着短时风暴

我不清楚,现在到底该是冬天,还是春天

雪残留在地上,阳光照在天上

 

你这个神经紊乱的女人

你这个经期不规律的女人

你把一个冬天吸干,在花开的时候吐出雪

如果你吐出血也就罢了,红红的

接近桃花,接近三月

你偏偏吐出一地的白来

逼迫时光倒退回十二月的山顶

假装这个世界很干净

假装这个世界像你一样纯洁

 

其实,你的病在上个世纪就犯了

你把上个世纪的棉衣棉裤扒下来盖在冰的身上

你说,你要让河流一年四季都变得暖和

要让孤傲的山慢慢阳痿

你说,你要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征服

就像湿漉漉的棉被蒙住头颅和呼吸

男人们躺在你温暖的怀抱掉光头发

你却花枝一般大笑着,任由雪越过冬天

落在春天的草坡

 

 

5、《某,或者某》之汉字系列选五

 

词,或者刺

 

手术刀一样的词,刺入静穆的时光和活着的尸体

冷,却看不见血

 

你倒在血的中央,安静看着鲜红一点一点凝固

继而,又开放成一瓣一瓣的花朵

 

这些花朵已经看不到刺。那些刺倒插在你的心口

光鲜的外表垂涎欲滴

 

季,或者祭

 

在三月,冬日的忧伤转瞬投胎为桃花

断臂的季节,旷野里被雷电击倒的胡杨

雪屑蒙尘的孤独

 

有一对狼的脚踪也好啊!

一只乌鸦落在对面山坡,落在光秃的山楂树上

几枚干枝,一片黑羽,这样的风景也很奢侈

 

乌鸦,乌鸦,给我唱支歌好吗?

一年的等待点滴渗进泥土

四月的梨花,七月的菊,还有十月的霜

 

我还会踏雪寻梅而来

为一点红中之白把自己修炼成一个伤口

 

惊,或者镜

 

惊蛰才应该是春天出生的日子。惊蛰的前夜

雪突然阵雨一样光临这座城市

狂风折断路边的电线杆,无辜的孩子胎死黑暗中

 

雪在水中消亡,此刻你会想起什么?精子的格杀?

还是伤口的惊跳?点燃红烛对着镜子说说话吧

末日距离今夜一步之遥,风行走在雨雪的夹缝

 

镜子说,去爱一只猫,爱一个女人,爱她的九条命吧!

既然无力穿越命运之神神秘的后园

就去做山坡微不足道的草,任野火怎么烧都烧不尽

 

莲,或者怜

 

莲,你为什么总在污泥中证明自己一世的纯洁?

为什么总从绿荷的掌心抽出隐忍的白?

为什么总为善良的影子搭起花蕊的蓬台?

 

莲,我一池的怜悯低过你的腰身

月色的荷塘深了浅,一只蜻蜓停在上面

莲,我无法面对你无邪的脸

你的笑意盈不满一只浅浅的酒窝

我的心底早已遍植黄连

 

铜,或者痛

 

痛有着水一样的形态——

长到一根发丝,怎么吹都吹不断

宽到一条河道,季风窒息,积水增多

 

痛有着桶一样的形状——

圆柱形的,直径从左心房到右心房

高度从脚趾到发稍

 

我想用陈旧的铜皮为痛打造一条船

痛却变成一只瓷瓶,消瘦的腰

挽也挽不住的浮萍

 

我想用陈旧的铜皮为痛打造一副护手

痛已皴裂。一道无形的疤痕

既不会愈合,也不会流血

 

痛来临的时候,要学会自己折磨自己

痛从眼睛灌入体内

这些液体秉承着酒的特性,却不再燃烧

 

 

6、《某,或者某》之水系列选二

 

水,或者黄昏

 

水,或者黄昏。我在抚摸这两个词汇的时候

突然遭遇风暴的偷袭。黄昏的边缘

夜的牙齿间隙,一只黑色的狗目无行人

 

我也可以把风当做是一只黄色的狗

有着黄昏一样的颜色,黄昏一样的毛皮

或许,也有着黄昏一样的温柔

在另一双脚的面前

 

还是把每一个日子都当做一滴水吧

当然,当做一条河也未曾不可

但我不喜欢汪洋,不喜欢无节制的泛滥

柔软的,或坚硬的,都会磕疼日子的关节

 

但我的确喜欢水流动的样子,像风一样

像柳丝一样,像一个女子的长发一样

黄昏坐在岸边,这样的风景一定很迷人

 

黄昏其实就是水做的。天边的水

有着眼眸一样的清澈,有着酒窝一样的形状

一只瓷的碗里满是向日葵的倒影

鸟们把翅膀歇在河边,把鸣声藏在天上

 

水也是黄昏做的。蚕丝一样从天空吐出来

一丝一缕,一点一滴

水的骨头,蚕的茧,黄昏泪的眼

 

如果一生坐在水边该有多好

看关关雎鸠的诗句铺排出一个大黄昏

一只鹞子风一样扶摇而上,河总有流不动的时候

 

水,或者诗歌

 

总想在诗里加点盐,加点酒,加点钙或铁

让诗有点味道,或者硬度

 

其实,诗是一块透明的冰,水凝固成的

诗是一片雾蒙的霜,水结晶成的

诗是一团灵动的气,水蒸发成的

诗是一场纷扬的雨,点点滴滴都是水的影儿

 

那就让诗变回水吧!柔软再柔软

柔软到伸手一抓,就从你的心里流出来了

 

 

7、《原点》选二:

 

原点

 

出走的不一定要回来

出走的必定要回来

 

不要去观察一棵树,命定的它必须朝向天空

天空命定的高远,树命定的无法抵达

但一棵树必须朝向天空逼近

这是命定的

 

不要去观察一条河流,命定的它必须走向地平线

地平线命定的没有尽头,河流命定的无法接近

但一条河流必须奔向地平线

这是命定的

 

不要去观察一块石头,命定的它必须化为砂砾

砂砾命定的渺小,石头命定的无法更小

但一块石头必须活得比砂砾沉重

这是命定的

 

不要去观察泥土、草、花瓣和鸟的蛋

不要去观察骡子的生殖器、鱼的腮和飞机的翅膀

不要去观察鹅的姿势、狗的忠诚和狐狸的思想

不要去观察庙宇、祭台、木偶和风雨剥蚀的碑文

不要去观察雷电、冰雹、霜雪和尘

……

 

命定的,除了死亡

任何东西自诞生的那一刻都必须离开

命定的,任何东西都必将以死亡的方式回归

 

46 67504 46 31648 0 0 6733 0 0:00:10 0:00:04 0:00:06 6733过敏

 

我必得收回诅咒,忘却灾难

这个决定无需任何理由

这个春天,我突然对花粉敏感

 

当灾难演变为煽情,一个遮蔽的理由

可以堂而皇之,招摇过市。独狼占用白日的街道

猫和老鼠在黑夜的角落窃窃私语

 

我必得扎紧篱笆,学会首鼠两端

既不恨,也不哭

我必得把自己修炼成金刚不朽之身

置身是非之外

 

是的,我必得把自己变成无情无义之人

活着的时候,忽略自己的生前

死去的时候,预设自己的后事

我必得拒绝喧闹,拒绝寂静

我必得安排两只狼狗守护在明日的墓前

拒绝祈祷的和流泪的人入内

 

我必得麻木,必得睁一眼闭一眼

必得在活着的时候,不说灾难

在死去的时候,不说浪漫

我必得狠一狠心,将脏水和孩子一起倒掉

我必得收回诅咒,打烂牙齿

让碎玉和灾难一起下咽

 

这个春天,我莫名地敏感花粉

我厌倦了虚伪和无耻

我必得更虚伪,才能活得更真实

我必得更无耻,才能死得更高尚

 

 

8、《一字无禅,一字有谶》选二

 

 

这杯咖啡的名字叫殇。我只见过她的背影

见过她隐匿于曲线里的味道

我设想与她的邂逅应是午后,或者凌晨

这段时间是慵懒的,有点伤感

也有点深刻。就像她曲线流畅的背影

是婀娜的,也是凸凹的

就像杰奎琳·杜普蕾的大提琴曲

哀婉的旋律可以咳出一捧血来

也可以咳出一颗心来

 

我闻到了葡萄的酸涩,闻到了白葡萄酒的香气

闻到了咖啡的苦。我莫名地喜欢

这样的味道,就像喜欢殇这个汉字

喜欢这个汉字曲径通幽的韵律

她仿佛女子高挑的背影,清晰的线条上

挂满葡萄,也挂满露珠

 

我知道,她的味道远比音符饱满

也远比光影摇曳。我想

她如果可以筑成一个鸟窝

我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做一只小鸟

可我只见过她的背影

至今仍未尝到她介于午后和凌晨之间

黄昏一样弥漫的味道

 

 

我试图让性格慢下来,试图把说话的语气

变得像乡村民谣;我试图

让语气慢下来,试图把心跳的节奏

变成季节的更迭;我试图

让心跳慢下来,试图把嘶哑的良心

掰成一粒一粒的玉米……

金黄的风吹皱故乡的山坡

我无论走得多么慢

我出生的那座房子都在离我远去

 

我试图让道路慢下来,试图让纸鸢的翅膀

一直挂在树梢;我试图

让流浪慢下来,试图让磨破的鞋子

不沾染一丝黄土;我试图

让风景慢下来,让音乐慢下来

让杰奎琳·杜普蕾和久石让

住在一把大提琴里,变成一生的邻居……

生与死像对恋人忧郁了生活的背影

我的脚步无论多么沉重

时光都不肯像耗尽的钟表那样随时停摆

 

我试图让诗歌慢下来,试图让文字慢下来

善良却一直无法慢下来

我的天性像一座钟表,时针和分针

交替行进,我被扎碾得通体透明

 

 

9、《沉下去的时光》选三

 

雨一落下来,花香就慢慢沉下去

 

有两个词你无法逃脱:出人头地和出尽风头

无论在茎上,还是在枝头

你都无力为这两个词辩护:一切仿佛命定

簇拥在绿叶的波涛之中,你不可逃脱

沉浮在绿叶的波浪之上,你不可逃脱

一切仿佛命定,仿佛妖娆的柔情暗藏的劫数

出生的那一天,你被抛在风里

出生之后的每一天,你都被抛在风里

出生之后,即使把身体拳成小而密实的拇指肚

你仍被抛在风里。一切命定,不可逃脱

带着吸管的蜜蜂总把针刺在心形的蕊上

游弋的目光总把焦距停泊在乳房的晕上

秋天姗姗来迟,果实高过额头

你可以坐在寺院前的台阶上歇下脚来

你可以倚靠在石头的护栏旁静下心来

回首来路,凝望满山油墨一样的绿色

桂花的香气竟那样浓郁……

命定的,到了秋天你也逃不脱芬芳的围剿

你想对着空濛的山林大哭一场

可雨一落下来,花香就慢慢沉下去

 

45度以上的坡道上我只能相信人类

 

沿着山体和河流,道路在低于树的地方隐现

能够听到跌宕的水声,能够听到夸张的蝉鸣

秋天挂在树上,上身有些黄,下身有些凉

道路微缩在图纸上,每100米会是一条斜线

仰角大于45度;每10米又会是一条直线

平行如台阶;拐弯处该是折线,直角有些尖锐

隧道很短很浅很倾斜,只能是钝角的投影

这样假设的时候,我正好把心脏晾晒在一张地图上

晾晒在一道半冷半热的山坡上。我的心跳还好

我的身体紧贴靠背一直保持固执的仰望,视线还好

我的沉默死死扣在车窗上方的扶手上

被拷的手掌像松树上裂开的松果,玲珑的塔临风悬挂

一棵树对一座峰巅的敬畏简单而直观

我记得在半山腰曾吃过一碗农家做的野菜面

红叶落在石板上,我坐在一棵树下

山风的味道很好,野菜面的味道很好

我望一眼遥远的山峰,酒杯里浸泡的蛇的弧线也很好

我把一生挂在山坡上,就像水把一生挂在悬崖上

你好啊,瀑布!我的问候从山体的弧线上叮当滑落

我知道机器的发作类似癫痫,刹车失灵不会有任何征兆

行驶在45度以上的坡道上,我甚至不如一枚落叶

行驶在45度以上的坡道上

我只能信任人,不能信任机器

行驶在45度以上的坡道上,我不得不相信人类……

 

在黄河边吃黄河鲤鱼

 

公元二零一零年阴历八月,白瓷杯里干净的水

透着泥土的味道,我喝第一口的时候

想起小时候。小时候的井和河已经干了

小时候已经回不到小时候了。我坐在船上

船坐在沙滩上,黄河水匍匐在秋天的脊梁之上

时光悄然碎裂。我端坐在一条搁浅的船上

一条鲤鱼端坐在搁浅的白瓷盘里

葱段很春天,蒜瓣很夏日,酱油的颜色深如冬夜

黄河躺在不远处,黄土地和水很安宁

河岸卧在船脚下,日光和泥沙很安宁

光脚丫的孩子们在湿漉漉的泥沙里踩来踩去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有时很担心,有时很羡慕

有时,我看见孩子的快乐像沙滩上的弧线

不经意间就被风抹去

我也想到松软的泥沙中间走走

可我是黄河源头的异乡人,已经不习惯脱掉自己的鞋

喝尽杯中的杜康,我就该赶路

 

 

10、《眼睑下憔悴的时光》选三

 

在时光里

 

在时光里,总要找点事情去做。敲打敲打石头

雕琢一块朽木,团一把泥,有声或无声

有形或无形,其实都无所谓。去找一个女子吧

找一个爱你的或你爱的女子,与她做爱或厮守

生活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女子都是水做的

不做任何改变就流成时间。走进一座孤独的山林

为松林铺上忧郁的底色,与狼、狍子、麋鹿

或者野猪讲一会儿黄段子;山林到处都是绿色

黄一点是被允许的,不过最好保持节奏和诙谐

但凡运动的东西都有节奏,羊、牛、马,或者骡子

是一种节奏;鸡、鸭、鹅,或者麻雀是一种节奏

男人和女人是一种节奏,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

也是一种节奏。真正寂静的东西十分稀有

自然和文明都默许人类发出一些声响。稀有

是沙子里的黄金,比如回忆,比如无奈,比如憎恨

比如爱得死去活来。时光的炊烟里安静的东西不多

除了死亡和涂满夜色的嘴唇。三分之一用来睡眠

三分之一用来做事,还有三分之一可以休闲

可以笑或流泪,可以爱或不爱,可以惊天动地

或默默无闻。想一想一生没做过的和没做到的

想一想曾擦肩的事物,有些东西在时光里放置太久

就不会再有疼痛。疼痛的事大多发生在瞬间

时光是最好的止疼剂,在时光的乳沟里

痛不一定就要比不痛多,也不一定要比不痛少

流水已成曲线,不必顾虑沟壑的想法

如果想做就狠一点,抵达峰巅痛便会减轻一些

 

一个两手空空的人

 

那款老式奔驰让我想起田野里的虫子

一只不知名的虫子,一只带着花斑的虫子

可它不叫瓢虫。无疑,它是甲壳虫之一种

动物坚硬的金属。我看见它转动了一下身子

那个瞬间,阳光耀眼得有些眩晕

好像强光打在舞者的身上。那款老式奔驰

停靠在停机坪,停机坪停靠在夕阳下

夕阳温暖得有些暧昧,仿佛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

看啊!夕阳下的影子多像一块随风飘荡的布

可停机坪不是做爱的地方,你把脚尖踮起老高

也够不住天空的半个吻。你想去飞,想做一只鸟

生一大堆孩子,想睡在悬荡半空的巢里

想远方,想死亡之前你想着的和想着你的人

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我又看见了那只甲壳虫

它的眼镜越来越厚,鞋子越来越沉

我看见那只甲壳虫拎着一生的皮箱走来走去

而你却两手空空……那个两手空空的人

一生只做了一件事,一生只爱了一个人

我也想寻找一个两手空空的人

想让夕阳给我点一支烟,默许我坐在鸟巢之下

看一个两手空空的人在身边静静散步

 

被乡音忽略

 

在老家,我可以深居简出,可以少喝酒

也可以少说话。乡音依稀,我却被乡音忽略

而在异乡,我却是一个乡音浓重的外来客

漂泊在乡音的弧线之外,人偶尔会想家

年龄逐年增长,废话越来越多,可在父母面前

我却变得沉默。喋喋不休一直是长辈的权利

回一次家,父母就为我重写一次成长史

父母见证了我一生许多重要时刻,在父母的重复中

我的个人史总被水分不断填充,好比修补过的民族

我对父母讲述的往事没有兴趣,我已被爱伪装

但在时光里,被虚构和被篡改是被允许的

毕竟,世上的东西一旦与人发生关联就很难真实

这正是好事者喜欢窥阴历史的深层原因和动力

我只喜欢自己去历史残片中寻找真实的自我

寻找时光中的皱纹或疤痕。我喜欢抚摸

这些皱纹或疤痕,抚摸其中深藏的核

这是我心中的核桃,可以置于手心慢慢把玩

可以让沉默更有滋味、更结实。我居住其中

对自己真实些,再真实些,这是我惟一

可以做主的。我不羡慕邻居屋顶的烟花

不仰慕城市的日出,在早晨八点钟上班的路上

那座城市正鞭炮声大作。城市有太多的银行

证券交易所和文化广场,有太多的钱和时间

城乡温差昼夜一样存在着,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像这个冬天,干净的雪花迟迟不肯降临

老天该管的事,我们何苦非要弄个一清二楚?

 

 

11、《那些熟悉的植物朴素得令人落泪》选五

 

一粒一粒的花椒不是挂在枝头的血珠

 

坐在石砌的院墙上,我比你高出半个身子

我只是半坐在石墙上端详你的站姿

我不会伸手。我知道你怕涝,耐旱,斜生着刺

我只想嗅一嗅你的味道。一粒一粒的花椒

油亮如针尖刺在手指上的血珠,我没有伸手

 

你长在邻家院子很多年了,在乡亲的眼里

落叶灌木也是树。我允许你把手伸到院墙这边来

那些灰褐色的手臂长着锯齿样的叶子

长着尖尖的刺,多像枣木

我允许你枣树一样长刺的手臂伸过院墙来

那堵漏风的乱石墙阻挡不住你的香气

 

你可以把手伸过来,把刺伸过来,把香气和香气

紧紧裹夹的麻辣伸过来。那一条一条的手臂

鼓起细小的疙瘩,那怪怪的味道阴天一样沉重

院墙两边的房子一高一低,我看得清你的艰辛

我是你的邻居,与你过着同样内心麻辣的日子

我不会拿院墙这边的山楂树与你做任何比较

 

把南山那株杜梨树移栽到城市来吧

 

扬沙掠过城市,离故乡的距离至少50年

南山那株最老的杜梨树依旧兀立山顶

它离风声很近,离沙子还远,孤独已过半百

巨伞的身形,卑微的果实,多舛的运命

土梁上到处可见迎风摇摆的杜梨树,那年春天

我把一株移回院子,父亲把它嫁接成梨树

父亲是一位教书匠,被城市六十年代的灾害

抛回故乡,一生授课,养蜂,嫁接苗木

 

站在村口,我总看见南山顶上那株老杜梨树

春天白花如鹅毛大雪,秋天果实如小拇指肚

父亲说,杜梨耐寒耐旱耐涝,水浸数月不死

父亲说,杜梨耐盐碱,生长缓慢,命大寿长

父亲说,杜梨性味酸涩,敛肺涩肠,止咳止痢

父亲说,杜梨材质坚硬,纹理通直,可雕刻

 

那年秋天,我摘下一串串青涩的杜梨果放在砂锅里

埋进炕洞。那年冬天杜梨果熟透了,浑身黑紫

果肉甘甜,宛若照亮冬夜的一盆炭火

那株杜梨树长在南山顶上,已老得不能嫁接

想起它,我就想起父亲藏在阁楼上的肄业证

父亲早已把一个读书人的磨难封存在故乡

哦,父亲!那株杜梨树就是一座山顶公园

我多想把它年迈的岁月移栽到这座城市里来

 

院子里的山楂树那么高,那么小

 

那些果实藏于枝叶中间,与叶子一起青、一起红

那些果实宛如风雨剥蚀的石子,毫不显眼地

悬挂在枝叶中间,有隐隐的棱角,有隐隐的筋骨

慢慢咀嚼,舌尖便生出淡淡的甜来

 

在深秋,在桃杏消失之后;在寒冬,在梨果腐烂之后

山楂才被摆上待客的八仙桌。仿佛民间匠人的手艺

或母亲手指上光亮的顶针,等到农闲时节才能

排上用场。山楂与新纳的鞋底一起摆放在针线簸箩里

它是存放在年节下的果子,是消遣时光

和消化积食的药丸。我不曾把节俭当成一味

治疗贫穷的药材,如果算作药材也甘草般甘苦自知

 

其实,我最回味的不只是他酸涩中略带的一丝甜

它的酸涩是绵长的、低调的,就像白色的花

就像伟岸的身躯,看似十分高大,却安静得十分渺小

安静得与世无争。树冠可以罩住整座院落

却不欢迎喜鹊或乌鸦在树顶上筑窝、生育、聒噪

麻雀常在树阴下觅食,麻雀的灰很像它经年的树皮

 

梨花的白是不可言说的

 

在一树接一树的白里,我真的不愿提起梨花

这些洁白的事物总让人伤感

这些洁白的事物离死亡仅半个花季

这些洁白的事物让人孤独得想逃离土地

 

我无法分清此刻到底该是三月,还是四月

古老的农历像泥制的陶罐被搁置起来

西元纪年摇曳的腰身紊乱了季候

我分不出那些花儿究竟该在什么月份开放

桃花是红的,却以婚纱的模样呈现俊俏

似在宣示爱情;杏花是白的

出墙的姿势总让人想起戴着脚镣的女子

 

我不想责怪任何一种花朵,那些花儿

能够应时而开该是多么不易!

理解她们的心事,一片一片地堆积春天

理解她们的心碎,一瓣一瓣地包裹和打开

理解脆弱,理解薄命,理解带雨的红颜

我更不愿责怪梨花,甚至不愿再见梨花

离人的眼泪汩汩流淌在诗经里,恣意挥洒

在唐诗宋词里,元代的散曲分明是断肠

……那些洁白的事物

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

 

总之,你是洁白的;总之,你是凋零的

总之,你总被无情伤透了心

看见暖暖的春风,你的身子便软了下来

 

在故乡之外,蒲公英为什么总被歌唱?

 

在故乡之外,异乡人最爱歌唱的为什么总是蒲公英?

那些轻浮的漂泊者为什么总迷乱故乡之外的眼睛?

故乡那些或小或结实的果实,比如花椒、杜梨、山楂

为什么总默不作声?那些或大或沉重的果实

比如梨、苹果、柿子,还有藤秧上的西瓜、黄瓜

为什么总压弯枝头或匍匐?那些埋在泥土里的果实

比如山药蛋、红薯、萝卜,为什么总被夏阳忽略?

还有不大不小的果实,桃、杏、李子、桑椹甜如民歌

这些果实实在寻常,却总赶在秋风来临之前纷纷坠落

 

我看见槐树、榆树、香椿树上的香气如下垂的松果

我看见沙棘、荆条、酸枣的枝条上飞舞着蜜蜂

我看见麦子、谷子、玉米和高粱上的花儿即开即谢

我看见南瓜秧、豌豆秧、葡萄架上盘旋着蝴蝶

我看见党参、黄芪、地黄、金银花散落瘠薄的坡地

我看见黄苓、柴胡、远志、知母、连翘漫山遍野

那些白的、黄的、蓝的、紫的、粉的、红的花儿

那些大的、小的,深的、浅的,长的、圆的花儿

那些喇叭一样,米粒一样,尘埃一样的花儿……

在故乡,草可以开花,树可以开花,泥土可以开花

石头可以开花,甚至流云和闪电也会开花

惟有土地上的人们一生不曾开花,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乡亲们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偶尔挺直腰板吼一嗓子,疲惫的心事如含笑的石榴

 

 2011年4月28日—5月5日  于太原

 

 

12、《倒春寒》选三

 

榆树下

 

迎面的风雪飘落在初春的舌尖,心肠软了许多

石板路湿滑,我想起久别的故园。故园

有坚硬光洁的核桃树,有虬曲带刺的枣树

有枝蔓丛生的花椒树。故园是香的,甜的,麻的

我却时常怀念故园的那株榆树,不知道何时

还能回到那株榆树下看日出日落。我无心无愧

却身心疲惫,不想去揣摩世人的心事,不想悟禅

只想坐在那株榆树下,闻一闻榆钱儿

听一听风、云、雨或蝉鸣。我一直在怀念里挣扎

像秋后蹦跶不了多久的蚂蚱;我一直想回到

那株榆树下小憩,假寐,即使片刻也心满意足

我紧绷的神经一直咔咔发疼,我磨损的关节

一圈一圈盘旋在身体里,老茧一样,螺丝一样

越抽越紧,越磨越结实。时光像皴裂的皮

守护着一颗纠结的心,此去经年,我不知道

我的骨头为何会变软,眼睛何时不再清澈

我只想回到简单里,回到顺时针的方向里

做一回榆木疙瘩,锯子锯不断,斧子砍不烂

我只想回到年少的春天,守着故园沤不烂的泥土

种花,种草,种豆。如果骨肉必须豆荚一样

噼啪分离,那就剥开干裂的皮,碾碎多汁的肉

用年轮上掉落的尘埃果腹充饥。我不想说话

只想打坐在故园的榆树下慢慢衰老,只想远离

比榆木还榆木的心事,即使孤独满是沟壑

 

伤感来袭

 

突然伤感。并非因为宿醉的地震、疯牛的海啸

和辐射的灾难,或灾难的辐射。垂首灾难面前

为逝去或受伤的生命祈祷,无须羞涩,也不必顾及

自然的诅咒究竟发生在哪一块土地。这是良知

与乌烟瘴气的政治无关,与尔虞我诈的经济无关

芸芸众生的伤感总是相通的,持续,可触,看得见

与民族无关,某个时辰之后可以慢慢消减

我想说的伤感是突然的,远比肌体撕裂的感受刻骨

她还是冷漠的,突然刺入你的心底,拔不出来

斩不断,甚至看不到一丝血腥;如果细究起来

她倒是有点低辐射的特质,细胞慢慢损伤,癌变

以磨牙的速度接近死亡;她还有点像漫延的黄昏

可以把这样的伤感命名为时光,直到黑夜来临

你五内俱湿仍无法抓住外形,更无法触摸内心

这样的伤感酷似一场心灵深处的倒春寒

我不幸被她尾随、暗恋,我不知道怎样摆脱

不知道向谁呼救,更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上岸

我被一缕缕游丝纠缠,绞杀,淹没,窒息

伤感透明如蝉翼,月光下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倒春寒

 

倒春寒不曾光顾,天空寒得发潮,风婉约的低首里

那场大雪必在今夜如期而至。雪已经爽约了

一个冬季;在春天,被雪爽约更是司空见惯的事

但那场大雪依然来了,一如我依然相信的花事

相信在零点,会有粘稠的文字驮着黑暗翩然而至

兄弟,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真的不该

与那个经期紊乱的老女人称兄道弟。兄弟,原谅我

我不该冒犯这个称呼,可雪也会犯错,这个冬天

她一直缩着瘦削的肩,指望倒春寒去打扫她的故园

这个冬天,她一直守着瘠薄的胸口,指望在故园

种下一地纯白或纯黑的草籽。土地一直是寒冷的

春天徘徊在雪与倒春寒之间,很近也很远

雪莱已经欺骗了我半个世纪,在流凌上招摇的

还是那个自称花季的人。她正让老男人勃起

让正当年的男子阳痿,她把甜言蜜语涂在私处

一小时以后,马蜂和蜜蜂都会变成她的情人

兄弟,你知道的,夏天还很远,可我已经听到

木床依依呀呀的癫狂。我一直欠身坐在浮冰之上

听那个经期紊乱的女人一本正经谈论时令

她说,禽归禽,兽归兽,倒春寒将在春天里死去

我抬眼望望天空,冬天很寂寥,春天很无聊

兄弟,我不想去东山采菊了,我要去寻找

丢失已久的草籽,把它种在四月和五月的缝隙里

 

 

13、《我的村庄在1975》选二

 

火红年代

 

十岁那一年,看见火红这个词我会渴

症状类似条件反射。城市是炼钢炉

乡村是铁匠铺,呼啦呼啦的风箱

呼哧在阴雨连绵的门洞。十岁那一年

我学会看阴历:六月。正午。

马。骡子。驴。狗。猪。甚至鸡

吐白沫的,打呼噜的,鼻尖冒油的

你追我赶热火朝天汗流浃背的

那一年,我不懂得想象桃花和辣椒

饥馑的炉膛,三尺见方的火光

一穷二白的脸庞,骨瘦如柴的米汤

此刻想起,惟有这幅场景是木炭烧红的

 

看见火红这个词我会渴,我现在懂得

巴普洛夫,那时只爱训练有素

反反复复做一件事会变成本能,变成

比本能更本能的本能。火红和渴

好比铁砧和锤子,看见这个词渴会勃起

比烈日下干裂的土地还歇斯底里

一个很久没有做过爱的男子

突然碰到一个女子的身体,焦虑

像电,它没有错

看见火红是条件,渴是反射

一种后天养成的习惯,像口水和梦遗

 

十岁那一年是呼呼啦啦的年代

那些火红的词汇像奖状

被圆圆的图钉钉在老宅的正墙上

 

天空很穷很干净

 

我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天空

天蓝得十分透彻,少年的心事有些疼

天空下的事物明亮,水波荡漾

很穷很干净

 

姐姐辍学了。姐姐站在药铺的柜台里

背诵苦的药名。姐姐把脉

柜台上伸过的手,那些老年斑和筋骨

阳光照进窗户,药铺的味道

蒙汗了夏天,我呆坐在药铺的门口

薄荷的愿望很穷很干净

 

邻居的郭奶奶端着簸萁去了碾窑

洞外的光线很敞亮,洞里的光线很冰凉

窑顶巨大的泥块掉下来,尘埃散开

狗吠声热辣辣地穿过村庄。郭奶奶走了

夏日的正午很穷很干净

 

几十颗脑袋挤在马灯的四周,灯罩微黑

分红微薄。春天抗旱的时候

社员们就已算好一年的收成

社员们习惯歉收的年景

灯影里的工分很穷很干净

 

我站在阳台上眺望少年,奶奶蹒跚麦田

捡拾麦子,爷爷盘坐炕头抽着旱烟

过往的场景闪烁迷离

怀念的时光很穷很干净

 

 

14、《世上的事物都是有缘由的》选二

 

缘由

 

小和尚上山,老和尚下山

不必问缘由。尼姑庵最是清净的

香火,收,还是不收?

 

石头上山,溪水下山

不必问缘由。小草最是安静的

岩缝,收,还是不收?

 

春天上山,冬天下山

不必问缘由。秋天最是沉静的

镰刀,收,还是不收?

 

羊群上山,狼群下山

各有各的缘由

 

瓷器

 

出自老窑,辗转江湖

极致的光泽和线条置审美于死地

如果她收藏于你的高阁

我可以忽略

如果她舞蹈于你的掌心

我一定视而不见

 

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出自老窑

光泽久远而神秘

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辗转江湖

气息久远而神秘

一件裸体的瓷器,不镌刻任何文字

神态决然,受伤的眼

 

我受宠若惊

收起,还是打碎?

 

我轻轻摩挲绵延千年的线条和光泽

问孔子,问老子,问庄子

打碎,还是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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