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凸凹诗选

2017-12-30 凸凹 星期一诗社

成都凸凹,又名凸凹,本名魏平。诗人、小说家、编剧。祖籍湖北孝感,1962年生于四川都江堰,在大巴山万源县生活、工作20余年。当过设计员、规划员、编辑记者、公司经理、政府职员等。现居成都龙泉驿。出版有长篇小说《甑子场》《大三线》、中短篇小说集《花儿与手枪》、诗集《桃果上的树》、散文随笔集《花蕊中的古驿》《纹道》、批评札记《字篓里的词屑》等书20余部。编剧有30集电视连续剧《滚滚血脉》。《大三线》被成都商报评为2015中国文艺“年度图书”。小说获有浩然文学奖,诗歌获有刘伯温诗歌奖,散文获有冰心散文奖。凸凹作品研究集有《凸凹体白皮书:〈手艺坊〉诗歌美学六十家评》《场域中的小说艺术——〈甑子场〉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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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要知道

我的直直离去

只是为了绕个弯,回流

打成漩

把自己钉在原处

再不被带走


要知道

没有河流的地方

不是没有河流

是漩涡将河流穿骨

竖起来

插在大地上


2016.1.17




《对于肉体来说》


没有比眼睛更远的地方

没有比红灯更长的时间

没有比鼻屎更好闻的宠物

没有比大地更奇怪的善主更奇怪的仇家

没有比恩客更难觅的爱情

——对于肉体来说


对于肉体来说

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

紧张了自己一生的

不是生命不息营养不断减肥不止的肉体本身

而是三两根游丝的重量

而是一口气的小实际,和大空旷


2016/2/16




《午夜微语,或正午浩叹》


宇宙,多么小,

小到对我们无微不至,

一粒莫名的精子,一颗看不见的细菌,

都足以让我们现形,或者无处遁甲。


又多么大,

大到对我们无所不包,

一股奇怪的台风,一块天外来客,

都足以让我们无地自容。


宇宙又是不大不小的,

布给你的时空、粮食、水份和爱情,

与你等同,正好适合你

长长短短的一世、沉沉浮浮的一生。


2016-3-6输液中




《樱花记,或雪的后代》


上山寻桃花

却与樱花劈头相遇

她们有广大的细碎、热闹的安宁

她们住满了整座村庄


在金龙村,龙泉山深处

我遇到的是雪的后代

见了外人,她们的脸不胭自红

像女教员犯下男学生的错误


雪的后代

比她们的先人更缤纷、更温软

站在树和风的大地上

撒丫子向我跑来


向我跑来

最早的春天,雪的后代

一字一字无不是我内心的她

无不是我古老肋骨的隔世木简


2016/3/9




《秘密》


有人告诉我

说邻县有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体量、形状、血型、肺腑、腔调

无不一样

也许人家说的不是邻县

而是邻省、邻国,或者西半球

因为直到今天我也沒遇到那个

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即或这样

我相信那人

相信那人正秘密地活着

秘密地死去

我对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的相信

离得再远也不存在距离

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个人

乃至很多人

跟我一模一样

甚至觉得,更多的时候

他住在我里,我住在他里

共享一副皮囊

吃酒、吐嗝、抒怀

密切往来,分着永夜的彼此


2016/3/9




《灌木林》


我说那是小小的大树,大大的小草

我说那是单数的生长,复数的死亡

我说的是蝴蝶、茶尘和磷火的飞翔

是黑暗百密一疏

漏下的点点光斑

我说的是体外的事物,体内的秘象

我说的是体面的大地,乔木在头骨上半球

长上去,垂下来,向矮巨人俯身、致敬

除了高调的眉睫,坚执的络腮胡

其他都是柔软的

隐约的,只与雨水对话,只在

雨水的鞭笞中展放扯经动脉的欢叫。是的

我说的灌木林,不是环境、衣裳、形容词

不是矮种的木族,萎缩的树种

尤其不是爱情中的性,性中的爱情

我说的灌木林,说到最后

是对平衡的平衡,是对称的对称

是天空的彼岸,是天空这面坡地的天空、云彩

和比乔木更远的远方


2016.4.4




《西湖杂俎》


去过西湖两次

两次都路过了杭州。两次都去得

那么缓慢、匆匆——西湖精准得没有

半点时间概念——她把时间派发出去

又收网回来,让我们瞻前顾后

顾古失今。多少年了都这样

西湖安静如常,沉隐如素

却有那么多千里万里的故事

沿着时间的马道

拍浪而来,汹涌而至。人与佛

文士与武将,政治与阴谋,是

浪中浪,汹涌中的汹涌

大浪淘沙,沉舟千帆,西湖波澜不惊

湖水的小掌心,驻扎家国大事

往往是,去看西湖水的人

却在岸上的旱词里打漩、出不来

比如我,就在四川老乡苏东坡的堤上

怀古,恍惚,迷失时代的方向

——但依然不能像前人那样

成为西湖的一部分:成为她的构成

何止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闻湖而动,动而失据

他们统统不知西湖在哪里了

扛着天梯找,驾着大海找

钻心扯肺找,满世界找

但他们统统不知西湖就在西湖里

成千上万年地一直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但苏堤知道,而我

正于永不停歇的走动中静止在苏堤上

同时被水中浮鸟的修辞混为一谈


2016年6月5日,成都地铁上




《同类》


我有很多同类但

我依然很遗憾

他们一部分很好一部分很不好

而我是不好不坏那一部分


我有很多同类但

我依然很遗憾

我对他们很真很爱他们却对我很假很恨

我对他们很假很恨他们却对我很真很爱


我有很多同类但

我依然很遗憾

他们好也罢坏也罢我只想跟他们在一起

但我亲眼看见他们中的一部分


去了地下。其中一位去了十个年头了

他是我父亲,隔着我俩的那抷土

薄得有意,厚得无情


他们中的一部分生活在春秋、唐宋

一部分还未出生

正因为这样那样的遗憾

我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永远不可能碰面


正因为这样那样的遗憾

我的同类其实只是我的亲人、朋友

心情特别糟糕的夜晚

我爬在地上,铁了心视一只瘦蚁为同类


2016-8-20输液中




在驿馆读一部法典


在驿馆读一部法典

又一部法典,桃花开花,苹果结果

我读到了一首诗、又一首诗


这是东大路上的一座驿馆

风以鸟儿的白羽毛

又以马鬃的红热情,为我翻动法典


这样的古道上、这样的驿馆里

所有的法典都有一篇序

所有的序,都是一首诗


十里一铺、五十里一驿

三千里古驿道,举着路牌和关印

在秩序的规制里跃马扬鞭


条文如此细小、广大

只有诗歌才能提纲挈领,让人类

站在家中,手搭凉棚,望见远方的家


在驿馆读法典的序篇

从古读到今,从中读到外

每一首诗都司奉着诗歌的法典


诗歌的法典,馆藏在诗者心房

好诗歌万马奔腾,怎么跑,也跑不出

长长短短的诗行的驿路


2016-10-5




《河流》


我们抓不住从掌沟流过的河流

我们抓不住从额纹流过的河流

我们抓不住从血管从骨筒从灵魂流过的河流


所有的河流都是相通的但我们通通抓不住


它们从高山流向大海我们抓不住

它们无数次集合无数次从大海的广场出发我们抓不住

它们流向同一片天空和一万座

峰向各异的群山我们抓不住


它们来了

它们来了的

但我们至死都没抓住任何一条河流以及

任何一条河流中的任何一滴水


河流带来人类带走人类河流向来都在我们计算中但我们抓不住


2016/11/28




《过米仓山得句》


得陇望蜀,川与陕一左一右扑来

此山用两省的夹道

挟持我,欢迎我

丰茂与荒凉以谷雨为界,一分为二


一条隧道快如笔直

洞穿一粒米,又一粒米

车身在限速的美学中采气

车仓饿得饱嗝连天


2016-10-14中午




《过麦积山得句》


羲皇过去了,羲皇还在

佛过去了,佛还在

雁过去了,雁还在

风雨过去了,风雨还在

牛羊逐草过去了,牛羊逐草还在

我过去了,就过去了

我过不去了,就过不去了


2016-10-14下午




《过祁连山得句》


汽车跑了一天

也没跑出祁连山广大的雪

广大的雪

是我眼仁中多出的

那一丁点白


透过嘉峪关的城垛

我看见一只蚂蚁

从天上下来

沿着山梯,大摇大摆

闯关而来,吞关而去


一时间雪化了

一时间山遁了

一时间世界黑了——

比黑蚂蚁的白眼仁还黑


2016-10-15




《过天山得句》


从伊吾县城出发

驱车向雪线的天山驶去

途经了一个叫天山乡的地方


天山南进去

天山北出来

汽车一脚刹车都没踩


车过此地,特别貌似

天山五千里

几分钟就过了


五千里天山

对于此地和我等来说

是一只大鹰随手写下的几页小说


2016-10-18




《过阴山得句》


到了北方,到了更远的北方

铁血的马蹄,风中的牛羊

用阴晴的天下作驿道的修辞

给出我们不懂的歌谣


是乡人昭君把我唤到青冢的

这片阴地里,一个汉词在跳胡舞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看见最美的光

从无光处斜过来


2016/11/2




大河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大得不流动。

整个世界,除了天空、夕阳,就是大河。

尤利西斯漂泊十年也没见过它的样子。

没有岸,水草,鱼歌,年月,蚂蝗,和蝶尘。

我甚至也是这条河的一部分。

对于这条大河,我不能增加,删节,制止,划割。

或者推波助澜,掀起一小截尾部的鱼摆。

夕阳倾泻下来,没有限度地进入我的体内。

无数条血管象无数条江流涨破中年的骨肉。

仿佛恐龙灭绝时代的那场火灾、那场大血。

布满整条大河,地球,这个黄昏的呼吸。

又仿佛混沌初开,分不清

天在哪里,地在哪里,水在哪里,血在哪里。

我见过河南的黄河,重庆的长江,青岛的海。

还见过川东地区山洪暴发的样子。

它们都没有那么大,那么红。

并且,早已先后离开我的生活,远去了。

我所在的龙泉驿没有河,因此缺少直接的联想。

现在,除了在阅读中碰见,我已很难再记起它们。

这条大河,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还到不到哪里去。而那个黄昏的场景。

不仅在夜晚,甚至白天,都会不时出现。

仿佛一个梦魇,一种幻象,大得不流动。

只有那水的声音,日夜轰鸣、咆哮、让我惊怵。




针尖广场


一个人,在针尖上构建广场

一万个人,在广场上朝圣锋芒

远望去∶神树海上升

鸟儿在中部嘶鸣、盘桓、无限长大


一枝树梢撑开一片天空、一个世界

有根的广场

大地的精气、营养在蕊芯处相交

一圈一圈广场的涟漪,没有围墙和梁瓦的房子


雷声在死亡的枪口上散步、开花

万物复苏,鸢飞草长

两针交叉,十字架的广场,耶稣大写的广场

教徒头颅上日渐稀落的黑白柔针


针尖上的事业是血的事业

脂肪铺衍,毛发打结

光阴提取骨头的钙

又把古老的人民一百年一百年地收回


象打鱼人一把一把收回大网

成本牺牲,鳞片闪烁

一排又一排的鱼刺抵背张望

藏而不露——象那些习惯暗招的斗牛异士


革命的蛋白质在远离祖国的孤鸟

接近祖国。躯壳的揉和

上升或者坠落

无不呈现与地平线等距的弧度、瑰丽


和辽阔。祭祀者刻下的墓碑

让祭祀者本身成为新的墓碑

但墓志铭不出现——汉字呵

它们在鲜花耸涌的乳沟间艰难喘息


针尖上空无一人。只有那

随物赋形的梦魇轮转不休

建设者的鼻息温暖、湿润、清澈

与此对称的是镜中∶一座城池的倏忽消失


只有占星术士,暮霭上的古代诗人

看见了意志的伤口和血

和一双双缝补的手

手!从闪电的炼狱中脱胎换骨的手


瘦骨嶙峋,比闪电更为迅捷、锋利

反托山河,并旋转大地

支点上坚爪伸出、张开的一刻

一介布衣的高贵气质布满天空的广场


灵魂的白马从血管中挣出,驰骋

广场的春天∶一部宗教经书中压轴的插图

哦我的宗教

哦我的不落的宇宙旗幡


在无限小的地方创造无限大

在无限大的地方实现无限小

一只海螺吐出一个大海

正如一个大海流进一只海螺


是什么赋予广场以锐角、刀口

和广场的深度

是什么造就了针尖的草原、河流

和针尖的广度


这一刻。露天的广场曲径通幽

历史的空白地带夯进艺术的美学

过往的智慧、非洲狮、中世纪绞绳

羞处一羞再羞,防不胜防


这一刻。赤膊的针尖家园广袤、开放

季候的川剧变脸。那么多阳光的孩子

那么多手足、精血和尖厉

一下子跑出、打开,松弛下来


思想从针尖的广场隆隆驶过

赤脚的父亲从针尖的广场赤脚跑过

大火从针尖的广场烧过

冰雪从针尖的广场滚过


一根线针缝制多少嫁衣

一根药针滋养多少肌肤

一根钢钎打出多少天地

一根炮管轰出多少朝代


比宇宙的脸更大的这个广场

比时间的井更深的这个广场

一个汉字在临世、象形、飞翔

呵笔尖下的汉字,呵笔尖上的汉字


一颗,两颗,三颗……个儿一般高

无数颗针尖战友般并肩站立,紧紧拥抱在一起

亚当、夏娃出场

人类自此有了芭蕾的旋转和高度


象牙科医生拔除一颗痛牙

一颗病针拔出。一颗劲针插进

是一个什么词

跌落针林,迷失处女的幽香和方向


痛苦。憔悴。银须髯髯。诗人的心力

是在针尖上修建广场,又是

在广场上安装针尖

来了,广场呲开利牙,挺着刺刀


来了,针尖上飞机着陆

人民激情朗诵。前进与后退等速

当陨石砸来,飓风碾过

广场不动∶看所有的城市正降至为自己的兄弟


宇宙的心、大海的心、历史的心

脑髓的心、血的心、呼吸的心

心的心

我说的是心的纵向叠累!我说的是心的横向铺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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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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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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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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