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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武诗选

2018-01-01 李德武 星期一诗社

李德武 1963年出生,祖籍辽宁彰武县。诗人、诗歌评论者。1983年开始写诗。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出版诗集《窒息的钟》。2000年与朋友合出《九人诗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世界文学》《诗刊》等多种刊物。1997年开始涉猎文学理论和批评写作。2005年创刊并主编民刊《玩》。诗歌作品被收入多种选集。2002年移居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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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谷里(之一)


有时,失掉的时间可以在纸上恢复

譬如此刻,我回到七月中旬的某个晚上

我,一个孤独的漫步者,沿着

紧闭着的蚌壳边缘,寻找进入山谷的小路

音乐从草的根部传来,伴着

植物生长的节奏,悠扬而舒缓

在音乐中,我梦想自己是一只豪猪


就像铁梦想自己被冶炼和锻打

我宁愿舍弃一顿美餐,舍弃蚌壳里的鲜肉

站在我自己的碎片中深情地眺望

而在另一方,山谷深含着一枚珍珠

不轻易吐露。或许我不过是在臆想

正如一座金矿越挖越大,也越挖越空

金子需要回到泥沙里,而语言需要返回沉默




在山谷里(之二)


在床和电脑之间,山谷呈V字延伸

我打开一本书,那些被压皱的纸张

无法重新压平,如我和镜子中的影象

平面与平面彼此变得陡峭偶尔

一杯茶散发的热气勉强将沟壑遮蔽

这让我可以安心于原地踱步

并期待陶罐里腌制的箩卜奇妙地发芽


从发霉的夏天到一碗变馊的剩饭

山谷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我点燃一只烟,试图让晨雾缭绕

但我看到一些灰烬飘飞过眼前

早晨和晚上的灰烬并无多大差别

有的融入血液里加剧了血管的硬化

有的落到骨头表面导致骨质的松软


我知道下陷是必然的,可能坟墓

会越埋越高,但泥土将向低处流失

石头将向低处滚落。开在天上的门

需要我们经过地下通道进入。此刻

是晚上11点,我在床和电脑之间原地踱步

但我正走向山谷,我已经听到空山的鸟鸣

和如我一样饥渴的牛虻的嗡嗡声




在山谷里(之三)


沿着凹陷的斜坡,我探测水退去的路线

或者,遗址荒凉的年限。死亡与快乐

都不曾留下他们的证据,我的到来

丝毫不能改变已有的空白,或许

我腐朽的呼吸从此使这里的鸟儿绝迹

我知道自己的冒险是对狂妄的助长

现在,所有的知识和经验都成了孽源


在找水的路上,我一直受死亡的指引

受卵石间贝类的碎片和火焰中鱼群的指引

我虔诚地跪拜每一棵滴淌汁液的桦树

现在,我看到了必须有的止步和敬畏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望着水的遗址

远远地在心里烧香祭拜

面对它日益加剧的荒凉和空白




扛着梯子爬楼的人


上楼之前,我已在楼下徘徊了很久

为了找到一架梯子 扛着它

如同扛着自己的肋骨

一层一层地向楼上爬 

楼的高度不足以通天,这让我

坚信梯子总会派上用场 

尽管那几根木头快干枯了

但它绝没有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最初我的注意力不在梯子上

走到半空的时候

向下看、向上看都开始感到晕眩

走过的楼层继承为事实

向上还有楼梯,至少还可以走上去十层

梯子渐渐地显示出它的压力

已经付出的劳动让我迫不及待地

把梯子派上用场,而唯一

用上梯子的可能就是无路可走

那样自己也许到了绝境

也许借助梯子意外地到达天堂

我一门心思把楼梯走绝

终于到了顶端,再向上就是蓝天

白云飘浮,看上去离我很近

尝试把梯子搭在云端

可我想尽了办法

也找不到搭靠梯子的支点

我不得不一直扛着它

仰望白云……

2002/11/9于苏州




壁橱里的鸱枭


我不能断定它是不是一只鸟

它混在壁橱的旧衣服中

也许,它不是黑色、或灰色

而是粉红或洁白

在那些旧衣服中我说不准

哪一件会飞翔,哪一件

缄默的嘴里含着不祥的预言

2004.9.24




我在一个符号里安身


前途就在草根上

而草根长到鱼的腮里

日落前默默地注视天边

手中的石头粗糙而单纯

露水有些凉,我不躲

我在一个符号里安身

2004.10.2




水渠


一条水渠并不起眼,我挖掘它

引水灌田,暗自抵抗大旱之年

我在乱石岗上挖掘,像修筑工事


这是我和自己的战争

我把自身一分为二,暴露在

你俯视的视线之下


一条水渠,就像你浅浅的笑

我挖掘是为了汲取和迷恋

这一切跟农业无关

2005-5-3




酬劳


我暗地里和诗签了契约

承诺终生为她劳动

我唯一的酬劳就是——

她允许我以任何方式爱她

我不敢说那是一份忠贞的感情

有时我对她的爱完全是出于背叛

以我可能有的恶习和庸俗

唱出对她的恋歌

有时我偏离正道,寻找

机器吞咽的声音,石头的呼吸

寻找树干上丢失的脚步

寻找夜晚的磨牙声和呓语……

但我的劳动是诚实的

包括散漫、放纵和咬文嚼字

除了我在劳动中的投入与沉迷

所有的荣誉都不值一提

我们已经合作二十多年

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我为这牢固的约束而满足

诗人的盛名难当,就叫我诗的使徒吧

2006.12.16




山中望月


你的肌肤,让林妖活跃

让蛇蜕下外皮。有花为此而死

瞬间的幽香足以摄魂

足以让山顶上的庙宇飞翔

你撩拨头发的声音激起水波

使青蛙的卵形成云状

游动、弥散,扩大成黑色的星辰

你不安分的奇想

通过阴影使松树受孕,产出箭

2007.5.8




山城漫步


这些草茂密、杂乱

我朝教堂走,却一脚

迈进公社的废墟。我看到

刷着红漆的墙壁如同符咒

一些骨头变轻,瓦砾

还原成关节或骨刺

我索性坐下来,用过期晚报

卷一尖顶帽子

给身边的一株罂粟戴上

2007.5.16




佛手


夜深人静,我坐禅

面对一种蔬菜

比如就是佛手吧

忘了时间和两脚的酸麻

天空的十指张开

我被轻轻提起

从一根藤蔓上

2009.6




罂粟


栽一株罂粟,看它开放、凋谢

土地由火红回到荒凉

闪电瞬间划过长空

寂静如初,一如什么也没发生

栽一株罂粟,看所有的河流

都朝它汇聚,大海浓缩成

一滴汁液、一粒粉末

轻得只剩下漂浮

栽一株罂粟,看所有消失的时间

还原成件件遗物——

青铜头盔、碑刻、陶片、记账簿……

一朵花里有座古老的陵园

这么好的春光,这么肥的土壤

栽一株罂粟,看它开放、凋谢

闪电瞬间划过长空

寂静如初,一如什么也没发生

2009.6.24




石湖散步(之一)


散步的线路从不固定

隐约贯穿在油菜花和野鸭之间

那座白色石桥

始终随着野鸭的身影飞翔

一座湖和一个梦

恋爱使他们恒久年轻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

脚步轻得像秋天的一片枫叶

路无始无终,我看见两种光

在山顶交接,黄昏蜕去老皮

夜蠕动新鲜的躯体

沿着潮湿的山坡滑行

走走吧,我对自己说

就这样像芦苇一样走走

星云敞开斗蓬,好像

飞散的鸟群又重新聚拢

2010.12.4




回到原处(组诗选六)


1、天黑之前


天黑之前,有些事要做

锄草,给园子浇水

用竹竿把丝瓜的藤蔓引向高处

一些老家什摆在那里

当初渴望丢弃的

如今亲切无比

农活中有一种欢喜

就像锄头的光亮

散发着大地的温度

这里并非世外桃源

只是我把自己的心

开辟成了一个菜园

2012.9


2、夕阳与湖光


夕阳将落时

它投映的湖光是紫色的

不全面

山的倒影是黛色的

而光线和水面接触的区域

是金黄的,向外依次是

玫瑰红、胭脂红、淡紫、深紫、靛蓝……

我全然看不清湖水的面目

而我要准确说出光

又是如此之难

2012.10


3、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素食、持戒,怀着对众生的恭敬

谨言慎行。从一片落叶或是

一丝蛛网上寻找光源

看不清就划一根火柴

我感觉到宁静的力量

正由心底升起

那种欢喜自在的力量

让我不再厌弃和焦虑

当下即永恒。虫鸣的短暂

雨滴的微光都令人赞叹

回头,我看到自己的背影

融进了泥土

2012.10


4、50岁,我重生为孩


成长使童心愚钝

而成熟意味着死亡

人之一生,有几次出生

婴孩源于母体

青春源于欲望

50岁,我重生为孩

源于一根白发

时间滤去了眩目的光华

一根白发竖立在头顶

我用它感知天高地厚

感知四季冷暖

我用它读。听。写。笑。

没有路的时候,我用它架桥

甚至我想登天

就把它当成云梯

2012.10


5、我行走在世俗的路上


我行走在世俗的路上

吃。睡。应酬。我保持内心的清醒

喧嚣越多,我离内心的宁静就越近

当独自坐下来,我就会把目光

投向细小的事物,墙角的蜘蛛、草丛的蟋蟀

因干燥裂开的天花板、灰尘,或者一只猫……

我长时间观察一株丝瓜枯萎的过程

倾听它内心的平和。你看,

它枯萎的藤蔓盘曲在竹竿上,依旧那么有力

像一根金丝闪闪发光

它显示出生命的纯粹,不依靠声名和财富

也不靠夸夸其谈,它安详、自足

尽管它不知道纯粹的意义

2012.10


6、我想走得慢一点


我想走得慢一点,赶不上火车、飞机

因此使一项计划搁浅。特别是聚餐

我希望赶到时聚餐已接近尾声

我来就是欣赏大家酒足饭饱的喜悦

就是和大家问声好

和熟悉、不熟悉的朋友握手道别

每天,我都在匆忙的人流车流中穿梭

像一粒被波浪裹挟着的泥沙

我多么想走得慢一点,脱离波浪

一个人在岸边或石头旁逗留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落伍者

2012.11




在诺尓盖草原


天越远越低,低到被地挡住

人越走越小,小到一滴露水

每一条路都通天,在云中隐没

天上的人骑马回来,马蹄动地

猛然间看见自己消失了

犹如一声鸟鸣没有背影和痕迹

2013.9.15

斜塔

老虎的筋骨松弛。塔斜出体外

烟云撩拨过往的火车,围绕一把剑打转

塔被咽喉卡住,就仿佛火车的汽笛中

有一根鱼刺,听起来耳痛

孩子们喜欢玩耍,在倾斜的塔里窜来窜去

扮演侠客,手持冰糖葫芦行走江湖

碎瓦坠落,塔在倒塌前长出羽毛

随白鹭飞回天上,不留一行文字

2014.11.7




回头


楼梯通向深海,你从半空中走下

到海上游泳。楼梯透明,雪蓝

故乡从波浪中冒出来,又消失

它跟随着你,和你保持一米阳光

2014.11.7




时钟


在眼球里,三匹马沿着瞳孔奔跑

幽深的隧道没有尽头

光到达时已经变暗,没有温度

我眼睛肿痛,隐约看到一座陷落的城市

从海中浮现,那些曾经消失的人们

纷纷回来,在钟楼的尖顶上饮酒、赋诗

他们头朝下跳舞,仿佛他们的脚悬挂在天上

他们身体的摆动搅起潮汐

激荡的水,最终又带着破碎的浪花回到原点

2015-5-1




晚霞


见到的晚霞并非真的晚霞

就像此刻的我并非自己

我想到晚霞(比看到的要更真实些)

一张燃烧的脸,一双折断的翅膀

当天空被染红,有人刺绣、画画

摆弄自己手中的晚霞,有人

在会议室里讨论晚霞

有人低头插秧种下晚霞

这时晚霞是一个华丽的仪式

一条通天的暗道或竖在果园里

用来摘取苹果的一架梯子

(苹果替代星星坠落)

我想到晚霞,一座鸟的庄园

2015-5-1




大雁塔


我先看到大雁,之后见到大雁塔

看大雁时我站在地上朝天空仰视

到大雁塔我站在塔顶朝大地俯视

大雁南飞了,那个冬天我在原地度过

大雁塔还在西安矗立,我却四处浪迹

很久以来,我读过一些关于大雁塔的诗

也读过玄奘在那里晾晒的经书

我发现大雁还是大雁,大雁塔已不再是大雁塔

有时我原谅自己的短视,就当没看到

那些背着大雁塔四处游走的人

20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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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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