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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门诗选

2017-12-04 罗门 星期一诗社


罗门(1928-),原名韩仁存,蓝星诗社成员之一,出版的诗集有《曙光》、《死亡之塔》、《罗门诗选》等。




诗论:黄灿然1 2 3 4 陈仲义1 2 3 4 5 6 霍俊明1 2 3 论策兰1 2 一行 雷武铃 王家新 张曙光 苍耳 湖畔诗社




麦坚利堡


超过伟大的

是人类对伟大已感到茫然


战争坐在此哭谁

它的笑声曾使七万个灵魂陷落在比睡眠还深的地带


太阳已冷星月已冷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开也都冷了

史密斯威廉斯烟花节光荣伸不出手来接你们回家

你们的名字运回故乡比入冬的海水还冷

在死亡的喧噪里你们的无救上帝的手呢


血已把伟大的纪念冲洗了出来

战争都哭了伟大它为什么不笑

七万朵十字花围成园排成林绕成百合的村

在风中不动在雨里也不动

沉默给马尼拉海湾看苍白给游客们的照相机看

史密斯威廉斯在死亡紊乱的镜面上我只想知道

那里是你们童幼时眼睛常去玩的地方

那地方藏有春日的录音带与彩色的幻灯片


麦坚利堡鸟都不叫了树叶也怕动

凡是声音都会使这里的静默受击出血

空间与时间绝缘时间逃离钟表

这里比灰暗的天地线还少说话永恒无声

美丽的无音房死者的花园活人的风景区

神来过敬仰来过汽车与都市也都来过

而史密斯威廉斯你们是不来也不去了

静止如取下摆心的表面看不清岁月的脸

在日光的夜里星灭的晚上

你们的盲睛不分季节地睡着

睡醒了一个死不透的世界

睡熟了麦坚利堡绿得格外忧郁的草场


死神将圣品挤满在嘶喊的大理石上

给升满的星条旗看给不朽看给云看

麦坚利堡是浪花已塑成碑林的陆上太平洋

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挂入死亡最黑的背景

七万个故事焚毁于白色不安的颤栗

史密斯威廉斯当落日烧红野芒果林子昏暮

神都将急急离去星也落尽

你们是那里也不去了

太平洋阴森的海底是没有门的


  读了罗门的《麦坚利堡》,你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穿透全身,阴森中透着沉重的可怕。罗门在这首诗的后注上介绍说,秒坚利堡(fourtMckinly),是美国人在菲律宾的马尼拉城郊设立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七万美军在太平洋地区战亡的纪念地。在这里,七万座大理石十字架上,分别刻着死者的出生地与名字,非常壮观也非常凄惨地排列在空旷的绿坡上,展览着太平洋战况的悲壮,以及人类命运的悲惨;在这里,七万个彩色的故事,被死亡永远掩埋了,四处散射着伟大与不安的战栗,山林的鸟都被吓住不叫了;在这里,天黑,旗静,周围便黯然无声,被死亡的阴影重压着,静得连上帝都感到寂寞不敢留下;在这里,马尼拉海湾在远处闪目,芒果林和凤凰木连绵遍野,景色美得太过忧伤......通过罗门的介绍,我们即使没去过麦坚利堡,恐怕也会对这个地方留下惊心动魄的印象。

  罗门的这首诗,当然不只是要揭示人类战争的可怕与惨烈,而是要反思战争,并进而反思人类在追求“伟大”与“神圣”时又不得不面对“恐怖”与“死亡”的悲剧性困境。罗门曾在后注中谈到了这首诗的创作主旨:“战争是人类生命与文化数千年来所面对的一个含有伟大悲剧性的主题。在战争中,人类往往必须以一只手去握住“伟大”与“圣神”,以另一只手去握住满掌的血,这确是使上帝既无法编导也不忍心去看的一幕悲剧。可是为了自由、真理、正义与生存,人类又往往不能不去勇敢地接受战争。透过困境中,较重大的一个困境,因为它处在“血”与“伟大”的对视中,它的副产品是冷漠且恐怖的“死亡”。我在《麦坚利堡》那首诗中,便是表现了这一强烈的悲剧性的感受”《麦坚利堡》中展现的正是这种矛盾交织的场景。当战争的硝烟散去,剩下的只有那沉默不语的墓碑和坟地,这是一种让人畏惧的死寂。战争并没有把人给拯救出来,也没有使人的灵魂得到升华和净化,反而带来一具具令人痛惋的尸体。我们已经无法再用“伟大”二字来形容这种战争,因为我们已经变得麻木和茫然。战争伴随着激烈的炮火,同时也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它的总体色调是冷的,是苍白的。与此相对,如果这七万条生命还活着,他们的一生将会是多么丰富多彩。诗人用“那里是你们童幼时眼睛常去玩的地方,那地方藏有春日的录音带与彩色的幻灯片”来进行强烈的对比,给人一种极为惨烈之状。色彩便在这种对比中凝固,变成冷静的旁观和内心的体验。

  罗门的这首诗,将战争的无情及人在战争中的悲剧性集中展现了出来。它被誉为现代汉语诗歌中战争题材领域里程碑式的杰出诗篇,曾荣获菲律宾总统金牌奖》





猛力一推双手如流

总是千山万水

总是回不来的眼睛


遥望里

你被望成千翼之鸟

弃天空而去你已不在翅膀上

聆听里你被听成千孔之笛

音道深如望向往昔的凝目


猛力一推竟被反锁在走不出去

的透明里




车祸


他走着双手翻找着那天空

他走着嘴边仍支吾着炮弹的余音

他走着斜在身子的外边

他走着走进一声急刹车里


他不走了路反过来走他

他不走了城里那尾好看的周末仍在走

他不走了高架广告牌

将整座天空停在那里




流浪人


被海的辽阔整得好累的一条船在港里

他用灯拴自己的影子在咖啡桌的旁边

那是他随身带的一条动物

除了它娜娜近得比什么都远


把酒喝成故乡的月色

空酒瓶望成一座荒岛

他带着随身带的那条动物

朝自己的鞋声走去

一颗星也在很远很远里

带着天空在走


明天当第一扇百叶窗

将太阳拉成一把梯子

他不知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诗的岁月

——给蓉子


要是青鸟不来

春日照耀的林野

如何飞入明丽的四月


踩一路的缤纷与灿烂

要不是六月在燃烧中

已焚化成那只火凤凰

夏日怎会一张翅

便红遍了两山的枫树

把辉煌全美给秋日


那只天鹅在入暮的静野上

留下最后的一朵洁白

去点亮温馨的冬日

随便抓一把雪

一把银发

一把相视的目光

都是流回四月的河水

都是寄回四月的诗




生存!这两个字


都市是一张吸墨最快的棉纸

写来写去

一直是生存两个字


赶上班的行人

用一行行小楷

写着生存

赶上班的公车

用一排排正楷

写着生存

赶上班的摩托

用来不及看的狂草

写着生存


只为写生存这两个字

在时钟的砚盘里

几乎把心血滴尽




第九日的底流


不安似海的悲多芬伴第九交响乐长眠地下,我在地上张

目活着,除了这种颤栗性的美,还有什么能到永恒那里去。


序曲


当托斯卡尼尼的指挥棒

砍去紊乱

你是驰车我是路

我是路你是被路追住不放的远方


乐圣我的老管家

你不在时厅灯入夜仍暗着

炉火熄灭院门深锁

世界背光而睡


你步返踩动唱盘里不死的年轮

我便跟随你成为回旋的春日

在那一林一林的泉声中


于你连年织纺着旋律的小阁楼里

一切都有了美好的穿着

日子笑如拉卡

我便在你声音的感光片上

成为那种可见的回响



钻石针划出螺旋塔

所有的建筑物都自目中离去

螺旋塔升成天空的支柱

高远以无限的蓝引领

浑圆与单纯忙于美的造型

透过琉璃窗景色流来如酒

醉入那深沉我便睡成底流

在那无边地静进去的颤动里

只有这种嘶喊是不发声的

而在你音色辉映的塔国里

纯净的时间仍被钟表的双手捏住

万物回归自己的本位仍以可爱的容貌相视

我的心境美如典雅的织品置入你的透明

哑不作声地似雪景闪动在冬日的流光里



日子以三月的晴空呼唤

阳光穿过格子窗响起和音

凝目定位入明朗的远景

宁静是一种听得见的回音

整座蓝天坐在教堂的尖顶上

凡是眼睛都步入那仰视

方向似孩子们的神色于惊异中集会

身体涌进礼拜日去换上一件净衣

为了以后六天再会弄脏它

而在你第九号庄穆的圆厅内

一切结构似光的模式钟的模式

我的安息日是软软的海棉垫绣满月桂花

将不快的烦躁似血钉取出

痛苦便在你缠绕的绷带下静息



眼睛被被苍茫射伤

日子仍回转成钟的圆脸

林园仍用枝叶描绘着季节

在暗冬圣诞红是举向天国的火把

人们在一张小卡片上将好的神话保存

那辆遭雪夜追击的猎车

终于碰碎镇上的灯光遇见安息日

窗门似圣经的封面开着

在你形如教堂的第九号屋里

炉火通燃内容已烤得很暖

没有事物再去抄袭河流的急躁

挂在壁上的铁环猎枪与拐杖

都齐以协和的神色参加合唱

都一同走进那深深的注视



常惊遇于走廊的拐角

似灯的风貌向夜你镇定我的视度

两辆车急急相错而过

两条路便死在一个交点上

当冬日的阳光探视着满园落叶

我亦被日历牌上一个死了很久的日期审视

在昨天与明日的两扇门向两边拉开之际

空阔里,没有手臂不急于种种触及

“现在”仍以它插花似的姿容去更换人们的激赏

而不断的失落也加高了死亡之屋

以甬道的幽静去接露台挨近闹厅

以新娘盈目的满足倾倒在教堂的红毡上

你的声音在第九日是圣玛丽亚的眼睛

调度人们靠入的步式



穿过历史的古堡与玄学的天桥

人是一只迷失于荒林中的瘦鸟

没有绿色来确认那是一棵树

困于迷离的镜房终日受光与暗的绞刑

身体急转像浪声在旋风中

片刻正对便如在太阳反射的急潮上碑立

于静与动的两叶封壳之间

人是被钉在时间之书里的死蝴蝶

禁黑暗的激流与整冬的苍白于体内

使镜房成为光的坟地色的死牢

此刻你必须逃离那些交错的投影

去卖掉整个工作的上午与下午

然后把头埋在餐盘里去认出你的神

而在那一刹间的回响里另一只手已触及永恒的前额



如此盯望镜前的死亡貌似默想的田园

黑暗的方屋里终日被看不见的光看守

帘幕垂下睫毛垂下

无际无涯竟是一可触及的温婉之体

那种神秘常似光线首次穿过盲睛

远景以建筑的静姿而立以初遇的眼波流注

以不断的迷住去使一颗心陷入永久的追随

没有事物会发生悸动当潮水流过风季

当焚后的废墟上慰藉自合掌间似鸟飞起

当航程进入第九日吵闹的故事退出海的背景

世界便沉静如你的凝目

远远地连接住天国的走廊

在石阶上仰望走向庄穆

在红毡上脚步探向稳定



吊灯俯视静听回音无声

喜动似游步无意踢醒古迹里的飞雀

那些影射常透过镜面方被惊视

在湖里捞塔姿在光中捕日影

滑过蓝色的音波那条河背离水声而去

收割季前后希望与果物同是一支火柴燃熄的过程

许多焦虑的头低垂在时间的断柱上

一种刀尖也达不到的剧痛常起自不见血的损伤

当日子流失如孩子们眼中的断筝

一个病患者的双手分别去抓住药物与棺木

一个囚犯目送另一个囚犯释放出去

那些默喊便厚重如整个童年的忆念

被一个陷入漩涡中的手势托住

而“最后”它总是序幕般徐徐落下



当绿色自树顶跌碎春天是一辆失速的滑车

在静止的渊底只有落叶是声音

在眉端发际季节带着惊慌的脸逃亡

禁一个狩猎季在冬雾打湿的窗内

让一种走动在锯齿间探出血的属性

让一条河看到自己流不出去的样子

岁月深处肠胃仍走成那条路

走成那从未更变过的方向

探首车外流失的距离似纺线卷入远景

汽笛就这样弃一条飘巾在站上

让回头人在灯下窥见日子华丽的剪裁与缝合

没有谁不是云在云底追随飘姿追随静止

爬塔人已逐渐感到顶点倒置的冷意

下楼之后那扇门便等着你出去



我的岛终日被无声的浪浮雕

以没有语文的原始的深情与山的默想

在明媚的无风季航程睡在卷发似的摺帆里

我的遥望是远海里的海天外的天

一放目被看过的都不回首

驱万里车在无路的路上轮辙埋于雪

双手被苍茫拦回胸前如教堂的门合上

我的岛便静渡安息日闲如收割季过后的庄园

在那面镜中再看不见一城喧闹一市灯影

星月都已跑累谁的脚能是那轮日

天地线是永久永久的哑盲了

当晚霞的流光流不回午前的东方

我的眼睛便昏暗在最后的横木上

听车音走近车音去远车音去远


1960




都市之死


都市你造起来的

快要高过上帝的天国了



建筑物的层次托住人们的仰视

食物店的陈列纹刻人们的胃璧

橱窗闪着季节伶俐的眼色

人们用纸币选购岁月的容貌

在这里脚步是不载运灵魂的

在这里神父以圣经遮目睡去

凡是禁地都成为市集

凡是眼睛都成为蓝空里的鹰目

如行车抓住马路急驰

人们抓住自己的影子急行

在来不及看的变动里看

在来不及想的回旋里想

在不及死的时刻里死


速度控制着线路神抓不到话筒

这是忙季在按钮与开关之间

都市你织的网密得使呼吸停止

在车站招喊着旅途的焦急里

在车胎孕满道路的疲惫里

一切不带阻力地滑下斜坡冲向末站

谁也不知道太阳在那一天会死去

人们伏在重叠的底片上再也叫不出自己


看不见眼睛


没有事物不回到风里去

如酒宴亡命于一条抹布

假期死在静止的轮下



礼拜日人们经过六天逃亡回来

心灵之屋经牧师打扫过后

次日又去闻女人肌肤上的玫瑰香

去看银行窗口蹲着七个太阳

坐着站着走着

都似浪在风里

烟草撑住日子酒液浮起岁月

伊甸园是从不设门的

在尼龙垫上榻榻米上文明是那条脱下的花腰带

美丽的兽便野成裸开的荒野

到了明天再回到衣服里去


回到修饰的毛发与嘴脸里去


而腰下世界总是自静夜升起的一轮月

一光洁的象牙柜台

唯有幻灭能兑换希望


都市挂在你颈项间终日喧叫的十字街

那神是不信神的那神较海还不安

教堂的尖顶吸进满天宁静的蓝

却注射不入你玫瑰色的血管

十字架便只好用来闪烁那半露的胸脯

那半露的胸脯裸如月光散步的方场

耸立着埃尔佛的铁塔

守着巴黎的夜色守着雾守着用腰祈祷的天国



在搅乱的水池边注视


摇晃的影子是抓不住天空的云

急着将镜击碎也取不出对象

都市在你左右不定的摆动里

所有的拉环都是断的

所有的手都垂成风中的断枝

有一种声音总是在破玻璃的裂缝里逃亡

人们慌忙用影子播种在天花板上收回自己

去追春天花季已过

去观潮水风浪俱息

生命是去年的雪妇人镜盒里的落英

死亡站在老太阳的座车上

向响或不响的默呼

向醒或不醒的低喊

时钟与轮齿啃着路旁的风景

碎絮便铺软了死神的走道

时针是仁慈且敏捷的绞架


刑期比打鼾的睡眠还宽容

张目的死等于是罩在玻璃里的尸体

人们藏住自己如藏住口袋里的票根

再也长不出昨日的枝叶响不起逝去的风声

一棵树便只好飘落到土地之外去



都市白昼缠在你头上黑夜披在你肩上

你是不生容貌的粗陋的肠胃

一头吞食生命不露伤口的无面兽

啃着神的筋骨

你光耀的冠冕总是自缤纷的夜色中升起

而跌碎在清道夫的黎明

射击日你是一头挂在假日里的死鸟

在死里被射死再被射死

来自荒野的饿鹰有着慌急的行色

笑声自入口飞起从出口跌下

风起风落潮来浪去

谁能在来回的践踏中救出那条路

谁能在那种隐痛中走出自己撕裂的伤口

谁能在那急躁的河声中不卷入那涡流

沉船日只有床与餐具是唯一的浮木

挣扎的手臂是一串呼叫的钥匙

喊着门喊着打不开的死锁



都市在终站的钟鸣之前

你所有急转的轮轴折断脱出车轨

死亡也不会发出惊呼出示灯号

你是等于死的张目的死

死在酒瓶里死在菸灰缸里

死在床上死在埃尔佛的铁塔下

死在文明过量的兴奋剂中

当肺叶不再将声息传入听诊器

当所有的血管成了断电的线路

天堂便暗成一个投影

神在仰视中垮下来

都市在复活节一切死得更快

而你却是刚从花轿里步出的新娘

是挂灯笼的初夜果露酿造的蜜月

一只裸兽在最空无的原始

一扇屏风遮住坟的阴影

一具雕花的棺装满了走动的死亡


1961




观海

——给所有具自由与超越心境的诗人与艺术家


饮尽一条条江河

你醉成满天风浪

浪是花瓣大地能不缤纷

浪是翅膀天空能不飞翔

浪波动起伏群山能不心跳

浪来浪去浪去浪来

你吞进一颗颗落日

吐出朵朵旭阳


总是发光的明天

总是弦音琴声回响的远方

千里江河是你的手

握山顶的雪林野的花而来

带来一路的风景

其中最美最耐看的

到后来都不是风景

而是开在你额上

那朵永不凋的空寂


听不见的都已听见

看不见的都已看见

到不了的都已进来

你就这样成为那种

无限的壮阔与圆满

满满的阳光

满满的月色

满满的浪声

满满的帆影


究竟那条水平线

能拦你在何处

压抑不了那激动时

你总是狂风暴雨

千波万浪

把山崖上的巨石一块块击开

放出那些被禁锢的阳光与河流

其实你遇上什么

都放开手顺它

任以那一种样子静静躺下不管

你仍是那悠悠而流的忘川

浮风平浪静花开鸟鸣的三月而去

去无踪

来也无踪


既然来处也是去处

去处也是来处

那么去与不去

你都在不停的走

从水平线里走出去

从水平线外走回来

你美丽的侧身

已分不出是闪现的晨曦

还是斜过去的夕阳

任日月问过来问过去

你那张浮在波光与烟雨中的脸

一直是刻不上字的钟面

能记起什么来

如果真的有什么来过

风浪都把它留在岩壁上

留成岁月最初的样子

时间最初的样子


苍茫若能探视出一切的初貌

那纯粹的摆动

那永不休止的澎湃

它便是钟表的心

时空的心

也是你的心

你收藏日月风雨江河的心

你填满千万座深渊的心

你被冰与火焚烧蓝透了的心

任雾色夜色一层层涂过来

任太阳将所有的油彩倒下来

任满天烽火猛然的扫过来

任炮管把血浆不停的灌下来

都更变不了你那蓝色的顽强

蓝色的深沉

蓝色的凝望


即使望到那缕烟被远方

拉断了

所有流落的眼睛

都望回那条水平线上

仍望不出你那只独目

在望着那一种乡愁

仍看不出你那只独轮

究竟已到了那里


从漫长的白昼

到茫茫的昏暮

若能凯旋回来

便伴着月归

星夜是你的冠冕

众星绕冠转

那高无比的壮丽与辉煌

使灯火烟火炮火亮到半空

都转了回来

而你一直攀登到光的峰顶

将自己高举成次日的黎明

让所有的门窗都开向你

天空都自由向你

大地都辽阔向你

河都流向你

鸟都飞向你

花都芬芳向你

果都甜美向你

风景都看向你

无论你坐成山

或躺成原野

走动成江河

无论你是醒是睡

只要那朵云浮过来

你便飘得比永恒还远




想起了罗门,想起了昌耀

有关“诗歌与人”的话题及其他


  台湾诗人罗门和青海诗人昌耀,这两位是中国当代诗歌的自由吟唱者,他们痴心于诗,特立独行,在芸芸众生中,以诗歌这种崇高的艺术形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尽管一个头戴荆冠,一个头戴桂冠,一个是“大山的囚徒”,一个是海外游子;尽管他们的诗观及人生观不同、人生境遇和生活质量也完全不一样,但在我眼里,他们都属于那种能够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和精力奉献给诗的人,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而不是那种不官不民附庸风雅追风赶月心猿意马之流。虽然说中国诗坛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就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趋向沉寂了,现在又在全球化的娱乐文化、多元文化的全民消遣和多重选择中“风光不再”,但是,昌耀的《命运之书》和罗门的《时空奏鸣曲》仍能给我们带来对诗的美好怀想。毕竟,诗歌的精神不会随着物欲横流的世界而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关于昌耀其人其诗,一些诗歌刊物和报纸的副刊曾把他哄抬到相当高的高度。中国诗歌学会曾在医院向病重的昌耀颁发了首届年度诗歌奖的奖金和奖杯并称其为“诗人中的诗人”;青海人民出版社也在他逝去后,破天荒地为这个苦难的西部歌者出版了一部豪华版的《昌耀诗文总集》,以此告慰诗人于九泉。而据我所知,在昌耀离去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青海的年轻爱诗者会利用各种场合议论他并且祭祀他,如把喝剩下的残酒泼在狼藉的饭桌上,嘴里说几句“大师安息”之类的醉话。说实在的,昌耀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邻居,一位同事,一个可以坐在一起聊聊天的朋友。至少我认为,他所从事的日常工作毫无诗意并且与诗歌毫不相干。比如,我每每看到的这位诗人总是穿一件类似粮油门市部工作人员所穿的那种蓝布大褂,而且在他骑的那辆令他爱惜备至的自行车后捎盘上,从来都不缺少萝卜青菜,米面油盐。他穿蓝色长衫是为了保护身上那件曾经时髦过的灰颜色的“巴拿马西服”,因为他要给他的三个孩子做饭,还要从煤房里往楼上搬运煤砖,而更多的时候他是在与老婆打架或与未成年的大儿子打架。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做完了家务呕够了鸟气之后长时间地把自己关在不足五平方米的所谓书房里,或去摆弄那台使他爱不释手的照相机,或去无人可知的想象世界里神游,并偶尔抒发一下他对苦难生话的追怀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比如那首《雪。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三个孩子之歌》,比如《划呀,划呀,父亲们!》,比如《古城:二十四部灯》等在国内诗坛叫得响的作品,据他说都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出世的。也许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在他躲在小屋里创造诗歌的时候,没有暖气的冬天在西宁是多么地寒冷。在他歌颂他的土伯特女人和三个孩子的时候,他的那扇只要放他进去就死也不会为他人打开的门,常常会被那个女人从外面踢破,门锁也会被反锁上,于是他只能在几个空啤酒瓶里小便,在一条自制的土沙发上和衣而卧。正如他的咏叹,正如那首《斯人》:静极——谁的叹嘘?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缘而走。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52 60118 52 31646 0 0 5550 0 0:00:10 0:00:05 0:00:05 6238这样的诗,这样的的气度与智慧,这样的孤独与憔悴,我敢说,没人乐意同他分享。

  昌耀用他的诗歌没能把他的老婆孩子养活好,所以就无奈地毫无尊严地离家出走了。这个50多岁的被诗评家誉之为大师抑或圣手的男人,有一天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悲郁和暴怒,他想,自己非但没能把老婆孩子养活好,同样也没能把自己养活好,于是就将平生所著诗文剪辑成册,命题为《命运之书》并且在国内多家报刊发出了一封致诗界朋友和读者的公开信,声明自己“因书稿屡试不验”因此要“奋起自救”甚至要“图穷而匕首见”了。此后他在《唐·吉诃德军团还在前进》一诗中这样自嘲道:“一路丢盔卸甲”、“吃尽皮肉之苦,遭到满堂哄笑,累累如丧家之狗”……但所有这一切的发生,正如诗人所说:痛苦是常有的事,而最痛苦的唯有精神的缺席。

  昌耀其人其诗让我对诗、对人产生这样的想法,就是说:你的一些美好雄奇的渴望和追求,如果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不了,那么,你就在诗歌里想方设法去实现吧。如果你的生活很苦涩很没意思,那么就让自己的诗歌不苦涩甚至有一种桃花源般的浪漫与美妙。这就好像西北的花儿一样,那么美妙那么动人那么有想象力的花儿,不都出自穷苦农民之口吗?

  我与罗门先生的相识是在1988年的海口。当时海南刚建省,而在此前短短几个月里,据说有十万所谓的大陆人才闯过琼州海峡,在海口的秀英港和新港登岸,而其中就包括了许多已成名或未成名的青年诗人。成群结队的诗人在海口大街上走来走去,一些号称这派那派的所谓掌门人求职无门,居无定所。真正是人潮如涌,泥沙俱下。就是在这样一种心浮气躁的情形下,我有幸在一个台风登陆之夜,顶着十级大风,去海口宾馆拜访了来自台湾的诗人罗门先生,并与之进行了一次至今仍让我受益匪浅的关于诗、关于人的彻夜长谈。

  在当时,应该说大陆的诗人对罗门这个名字是陌生的。他在国际上获奖的长诗《麦坚利堡》、《时空奏鸣曲》在我看来都是华文诗歌中无可取代、无可超越的现代史诗的经典之作。在他参加第一届世界诗人大会时,《麦坚利堡》曾被大会主席在开幕典礼中向50多个国家代表宣称为近代伟大的作品。而海外诗评家则称其为:一个进入人类心灵深处,表现人类思想与精神层面极为深广的诗人,是孤傲高贵的现代精神掌旗人。我想,在大陆诗歌被市场经济挤兑到几近萎靡的今天,在大陆诗人痛感今不如昔、或为昨天的辉煌留连、或为今天的寂寞扼腕伤怀之际,拿罗门出来说事,还是有一定现实意义的。

  罗门是极其看重诗人的荣誉的。在经历了战乱、生离死别、经济萧条和经济复苏几个不同时期后的他,在那座孤悬海上的岛屿上,始终坚守在自己的精神阵地上,不为物欲所动,不以胜败论英雄。比如他在诗人独白中有如下表述:“生命啊!无论你是穿着古装或迷你裙;是踩着柏油马路或踩着山水,是踩着修女的‘眼睛’或踩着梦露的‘乳房’走过来,只要你的脉搏与心脏仍在跳动,便都一同走进我内心的x光透视室。”因此,在这项透视工作中,罗门先生一直是使用诗的灵敏的镜头,在镜头中,他清楚地看到有人从一杯“甜酒”中打捞着快活的自己;有人从一杯“苦酒”中打捞着痛苦的自己;有人从一杯“劣酒”中打捞着失落的自己;有人从一杯“白兰地”中打捞着沉醉于悲剧中的自己。他说,也许有人觉得这些“酒”喝得都没有意思,便只好与王维与老庄坐上云去饮山色,或者到庙里去啃禅,到教堂里去嚼圣餐了。反正从摇篮到坟地的路上,每个人饥渴的嘴,都会去靠近形形色色的“饮料”,然后以不同的神情与醉意一个个静静的躺下来……

  罗门与昌耀不同,昌耀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享受到像样点的物质生活,也未享受到更多的精神荣耀。而罗门不同,罗门毕业于美国民航研究中心,曾任台北国际机场高级技术员。其妻蓉子温柔美丽,是台湾著名女诗人,他们伉俪俩在自家造了一间“灯屋”,自称是“诗与艺术的美感空间——光住的地方”。不像昌耀,写尽了人间大荒之后,才在弥留之际献出了他的“十一枝玫瑰”……

  总而言之,人与诗,可能和宿命有关。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而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感到自己很苦难很无奈,那么就向昌耀学习。如果你觉得自己已步入小康不再需要从诗歌中寻求慰藉了,那么你应向罗门学习。如果你觉得自己就是自己,不需要向任何人学习,也无所谓,诗,毕竟是个人化的自由吟唱。苦难能造就诗人,同样的,幸福也能造就诗人。关键是你是否有一颗关怀他人、悲怜他人生命、命运的心脏在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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